他是生來就該翱翔於九天的鷹, 大馬金刀, 風沙滿面,飲血漠上。
他不該裹在這套精致君後服飾中,連走路移動時都要注意頭飾不搖不晃。
“男兒何不帶吳鉤, 收取關山五十州。[1]”我輕輕吟誦。
“好詩!”他撫掌讚道, 重複品味道, “男兒何不帶吳鉤……”
我想了想,從元夕藏東西的地方,拿出幾壇酒來,祭祀作法都用得到,但今日飲酒的意義顯然不同。
“用玉盞金杯沒意思,”我頷首,將桌上精致器皿移到他處,推了一壇給錢弈鈞,“直接灌。”
我揭開封口,仰頭倒入酒液,用衣袖擦乾嘴角,笑道:“錢兄,請!”
錢弈鈞愣了愣,顯然沒想到,我竟然是這個反應。
他大概想過很多,認為我會諷刺,會憤怒,會不屑,會冷漠,卻唯獨不會這般……自然接受。
見我眉目灑脫肆意,錢弈鈞也放松下來,拿起酒壇往嘴裡灌。
“你不罵我禍國殃民?”錢弈鈞猶豫片刻,問道。
我搖頭:“伊渾可汗是你的人嗎?”
“自然不是。”錢弈鈞皺眉,若是,他還打什麽仗?
“我一直在想,卻始終想不通三個問題,”我舉起三根手指,“第一,薩維竹登基18年,為何年年風調雨順,戰事不起?誠然,她做皇帝不算太糟,但連個暴雨雪災都沒有,也太過古怪。”
“不起戰事就是沒有戰事嗎?”我嗤笑道,“如若這般,伊渾可汗二十萬大軍從哪裡冒出來的?北夷人實力強悍到這般地步,絕非一日之功,為什麽之前不動手呢?連騷擾邊境都沒有。”
這不合理。
“第二,天庭為何要派遣戰神和福神下凡?當年佛子下凡,是為拯救天下蒼生,阻止眾生業力滅世。這兩個小丫頭來作甚?薩氏皇族傳到如今,不算什麽好玩意兒,卻也沒糟糕到需要神佛降世。”
“第三,鬼王告訴我,是邪魔動手阻止我離開這個世界。”
我笑起來,學著某個著名主持人:“是嗎?我不信。”
慈悲佛和鬼王對我沒有惡意,這個我很清楚,他們不會害我。
但說到底,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身份不同,目標不同,在乎的東西也不同。
錢弈鈞舉起酒壇喝下一大口:“那麽,你的答案是什麽?”
“這就取決於邪魔究竟是什麽,或者說,是誰?”
“你打算許願了?”
“是。”
“這很冒險,你不該相信它。”
“我知道。”
我頷首,仰頭噸噸噸飲盡整壇燒酒,臉頰微紅,眼尾發熱道:“但成年人總要作出選擇,並未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就像你為實現夢想,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我也有必須追尋的東西,在這點上,我和滿天神佛不可能保持一致,這才讓灼華他們夾在中間為難,不敢來見我。”
錢弈鈞沉默片刻,隨即笑道:“我明白。”
他自然懂我,因為他也同樣執著。
“那你需要現在許願……”
“不,如果我現在答應邪魔,你又如何自處?”我搖頭道,用空壇子碰碰他的酒壇,“院裡樹下還有一壇梨花白,等你獲勝歸來,我為你慶祝和送行。”
錢弈鈞閉了閉眼,頷首應下:“我帶兵抗敵,朝中之事就多多拜托你了。”
“當然,誰讓你是我老板呢?”
“嗯?”
“沒什麽,飲酒,喝!”
錢弈鈞得到保證離開,我將一張小毯子蓋在兩個孩子身上,走到內室佛堂,在搖晃燭火中,凝視地府冥尊那張圓潤大臉,笑出聲來。
“不必擔心,我自有章法,你們該信我,我不會幫助邪魔害人。”
“邪魔,不是這個世界的存在吧。它是入侵者,寄生者,吞噬者,但因為某種規則,神佛無法直接出手驅逐它,只能眼看它化身小歡喜佛和無極老祖,不斷趴在這個世界上吸取能量。”
“我當初不能離開,不僅因為邪魔,更是因為天道要留下我。他們精心挑選這個時間點,又給薩維竹整整十九年的風調雨順,就是等我和邪魔起衝突。”
“你們殺不死它,但我可以,對嗎?”
“為什麽我可以?因為我認識它,甚至……它沒有騙我,我和它確實是同類。”
我笑了起來,拿了三支香,慢慢點燃,看著香灰點點落下,散發出嫋嫋清香:“想想看,一個邪魔入侵就折騰這個世界那麽多年,天道甚至通過滅世來重啟,結果竟然又來一個。”
“只是這次入侵者有些古怪,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也沒有任何攻擊行為,甚至隱隱和前一個邪魔敵對。要用魔法對抗魔法,要用邪魔殺死邪魔。只可惜,那時候小歡喜佛藏了起來,而我又要離開。”
“天道不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才有了我這一世輪回。”
我將三支香插.在香爐中,下一刻,青煙繚繞,仿佛有生命般升騰到冥尊金身臉上。
“薩寧,我們從未騙你,世尊也沒有,無論天道怎麽想,地府永遠站在你這邊。”
我彎了彎嘴角,有他們這句話就夠了,這些年來的情誼終究沒有錯付。
“等到錢弈鈞擊敗伊渾可汗後,百年魔身會主動現身,我想你們起誓,無論如何,我都會清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