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並不在醫院裡, 鼻尖是腥臭潮濕的味道, 眼前是大片斑駁剝落的牆壁, 依稀可見孩童塗鴉。
更糟糕的是, 有東西在用難聽的聲音騷擾他。
“你要紅紙還是藍紙?”沙啞空洞的聲音在破敗不堪的廢棄廁所裡飄蕩,就好像壞了的鼓風機,看到隔壁廁所間的人沒有回答,便又悠悠問了一遍:“你要紅紙還是藍紙?”
方程瘋狂打顫,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怎麽回答。
等等,這裡是廁所嗎?為什麽他車禍醒來,會蹲在陌生廁所裡嗎?
等等,這裡好像是女廁所,他連去鬼故事裡當炮灰,都要成為一個變態嗎?
方程滿頭是汗, 抓起褲子,瘋狂用力推開廁所門, 卻感到無形的阻礙。
看來在回答“對方”問題之前,他不被允許離開。
……
淦!方程從小到大最怕鬼故事!
而此時此刻此景, 他儼然就是鬼故事裡的炮灰, 連配角都不算。
紅紙還是藍紙?他記得這個故事,是他表哥在他小學三年級時,故意在晚上告訴他, 害得他那晚嚇尿, 被老媽揍了一頓。他記得, 無論回答什麽,都是被鬼怪弄死的結局。
方程瑟瑟發抖,盡可能遠離旁邊的隔間。
他好像說自己什麽都不要啊!
“你要紅紙還是藍紙?”這位鬼怪鍥而不舍的精神令人歎服。
隨著對方話音落下,廁所四周都流下了濃稠的血液,下水道翻湧著巨獸的嘶吼,隱約可見有血肉模糊的手試圖從下面伸出來抓人。但凡是個人都會怕得想立刻爬出去。
然而,回答是不可能回答的,回答了就會死,不回答還能拖延到地老天荒。
雙方陷入詭異對峙,一個像複讀機似的用破敗嗓音反覆詢問,一個試圖完成工作指標,因為怕死而不願開口,論誰才能是最終獲勝的偏執狂。
正在方程心臟狂跳時,他好像隱約聽到隔壁間傳來一聲人性化的歎息聲。
唉?鬼怪也會發出如此社畜般的歎息嗎?
突然,對峙被闖入的聲音打破,那是兩個人的腳步聲,屬於人類的聲音在廁所隔間外響起。
“我害怕,小島,你一定在外面等我。”
“別擔心,我就在門口等你,快點去上廁所吧。”
這個廁所看起來真的很像靈異片場,尤其是對莫名其妙被傳送來的普通人來說,穿越到這個鬼片場景,又被尿憋的沒辦法,只找到這一個廁所不得不上,真的很心理陰影。
女人去了另一側的隔間,過了幾秒鍾,那個複讀機換了個受害者,又開始了。
“你要紅紙還是藍紙?”
淒厲慘叫隨之響起,這個女人顯然沒有那麽好的耐力和鬼怪扛,沒多久在幻覺逼迫下,就崩潰地喊著紅紙,然後“砰”一聲撞開門,連滾帶爬地跑出來。
方程下意識推了推門,發現自己終於可以走出去!
廁所門發出“嘎吱”響聲,方程發抖看過去,女人也抬頭看他,手裡還拿著一張仿佛在滴血的紅紙。
她先是茫然於有人在這裡,接著在看到手上血紙的時候,仿佛想到什麽,慘叫一聲直接昏過去。
女人的慘叫聲驚動了外面的男人,後者在女廁所門口恐懼而擔憂地呼喚著:“優子?優子出什麽事了?”
不過雖然喊歸喊,卻沒有半點想走進來看看的樣子。
淒冷月光透過半碎玻璃照在陰森森的廁所地磚上,女人臉上本來塗著厚厚一層粉底,但隨著時間推移,竟然卻裂開了一道道的縫隙,就像乾旱大地,而從地下湧出的是濃鬱腥甜的血液,劇烈疼痛生生將她弄醒。
“啊啊啊啊——”她發出不似人類的哀嚎聲,身體裂紋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寬長,就好像是有人從裡面用刀劃出千萬道口子,試圖從裡面鑽出來一樣。
她睜大著溢血的雙眼,試圖向近在咫尺的陌生男人求助,但當她卻率先對上天花板上無數雙天真惡意眼眸,甚至連疼痛都停息了一瞬,冷,那是一種從五髒六腑裡凍裂身體的冷意。
孩童笑意從四面八方湧來。
嘻嘻嘻,哈哈哈哈,咯咯咯,呵呵呵……
最終,女人在極度恐懼中裂為血塊,鮮血在地上蜿蜒成湖泊,浸透了那張紅紙,紙面上隱隱浮現出畫面和文字:
“小野先生今天又來看我了,問我肚子裡嬰孩的情況,還有三個月,他說,然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背面娟秀的字體寫了這樣一行字。
一陣陰風吹來,翻過這張紅紙,背面是畫卷的殘片,好像從一整幅畫作上切割的局部,采用日本傳統的浮世繪,上面畫了一個皮膚白皙女人的半個身體,那高高隆起的肚子,護住肚子的白嫩雙手,還有極小部分的袖口上繪製著撒著金粉的精美花紋。
方程有些茫然,他恐懼得渾身發抖,卻本能伸出手,撿起那張滿是文字圖案的紅紙。
從小他就有小動物般的本能,對什麽事的預判都極準。
他下意識覺得,如果想要離開這裡,就必須得到這些碎片,而要得到這些碎片,只有讓人不斷死去,用鮮血塗滿紅紙?
方程小心翼翼將紅紙收好,然後慢慢扶著牆走出去,他實在腿軟。
門口不遠處站著個男人,應該就是剛才女人呼喚的“小島”。
小島先是渾身繃緊,卻又在看到是個陌生男人時,稍稍放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