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年幼的太子笑得溫和,性格卻固執堅持。最終,還是他懇求尊上,說自己想要留在百獸園。
雍難想,即便留在百獸園,我依舊可以為您效力。北盛皇族看不起他,覺得奴隸比貓狗還不如,卻不知道他生來就能驅使百獸。“血夜之變”那一晚,他驅使虎豹狼群,為殿下浴血而戰,卻在黎明將至時,得知太子已死。
而親手殺了他的,是皇后娘娘,是尊上的親生母親。
尊上不會防備母親,也不可能防備住她。
得聞如此噩耗,他才再也支撐不住了,倒在了獸群血泊之中,沉沉閉上雙眼時,隱約看見了東宮衝天怨氣。他聽見了熟悉的輕笑,一雙手將他從黑暗中拉出來。
月白色太子常服一片鮮紅刺目,他的尊上依舊風清月朗,溫聲問道:“雍難,你可願與我一同滅世?”
“屬下願意。”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在這之後,他才得知尊上成了鬼王,而曾經是一位上界佛子。不過,這與他不相乾,佛子也好,鬼王也罷,他所追尋的只有那一個人。
可如今那個人,卻連大軍開拔,都不願意自己跟著他。
雍難頭一次有些茫然,就像剛得知太子死訊時,若尊上不再需要他,他又該做什麽呢?
“將軍,明日攻城計劃有什麽不妥嗎?”帳下偏將小心翼翼問道,紛紛抬眸看他。
雍難默然片刻,道:“無有不妥,照這個辦吧。”
至於魑魅讓他調查的東西,也不必理會,他很清楚是哪個混蛋玩意兒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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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難找我的時候,我正和德雲社小哥一起嗑瓜子。
木頭臉這回更木了,就像一條失去了所有水分的鹹魚,我大驚失色,雍難將軍這是怎麽了?難道鬼王要成親了,伴郎卻沒有請他?
好吧,我開玩笑的。
德雲社小哥一看到雍難,整個鬼都傻眼了,瓜子掉在地上不自知。
等他鬼軀一震,剛想跳起來拉著我行禮時,卻見左路將軍揮手,示意他離開。也是哦,他出來打飯那麽久,可能陳偏將都快饞死了。
“不知將軍有何貴乾?”我敏銳察覺到雍難的壞心情,決定這時候還是別惹他了。
“灼華呢?”他開口問道。
“去城裡了。”我老實回答。
雍難轉身就往昨日剛攻破的城池走,我繼續坐下嗑瓜子,卻見黑衣將軍停住腳步,默默看了過來。
哦豁,這意思是要我跟著對吧?
我跟從雍難走入死城中,尋找灼華下落。不出我所料,這傻子正端坐於屍堆之中,雙目閉合,雙手落於膝蓋,周身縈繞揮之不去的死氣,皺眉沉思,宛如一副要大徹大悟的成佛模樣。
我也不知道他成天打坐,到底在感應什麽東西,我只知道,終日癡傻呆愣的灼華,在看向屠城之後的遍地屍首時,眼眸中所露出的悲苦憐憫,不是一個心智懵懂的傻子該有的東西。
釋迦牟尼佛座下有十大弟子,最常出現在他身邊的脅侍,就是迦葉尊者與阿難尊者。
阿難尊者儀容俊秀莊嚴,令見者心生歡喜,名曰“歡喜”,常露出圓滿喜色,仿佛無憂少年;迦葉尊者年歲最長,經歷人世百態,堅忍安然,宛如磐石般厚重,因憐憫眾生,常露出悲苦之相。
如果說心智純淨天真的灼華是阿難,那麽,眼前端坐於屍體之上的灼華就是迦葉。二者在此時此刻,巧妙地融為一體,我亦悲苦,我亦歡喜,我是眾生,我非眾生。
“他這樣多久了?”雍難冷不丁問道。
我閉眼聞著空氣中的陰冷血腥,平靜回答:“從鬼蜮開拔,左路軍攻破第一個城池開始。”
“你不管管他?”
“我管不了他。無論蓁蓁,還是灼華,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可以幫他們,但我不能管他們。”
“尊上……”雍難欲言又止。
我挑眉:“你是想問,鬼王大人這般行事,是不是受了灼華的影響?你是不是還想偷偷殺了他,看看尊上能否恢復正常?”
雍難漲紅了臉,也沒肯定,也沒否定。
“將軍,且不論尊上意欲何為,你自己又是怎麽想的呢?”
“我唯尊上之命是從。”
怪不得鬼王不和他玩了呢,翰月本來就心情複雜,糾結得不得了,再有雍難堵在他面前,就知道“唯命是從”,只會讓老板更加難以決斷。
若翰月帶錯了路,最差不過自己魂飛魄散、一了百了,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怎麽辦?
“那我換一種說法,你更喜歡誰呢?當年慶宇太子,還是如今的九幽鬼王?”
“兩者都是尊上,與我沒有不同。”
你要這麽騙自己就沒意思了。
“如果有朝一日,尊上變回了慶宇太子……”
“這不可能。”
我好想打他,但我打不過。於是,我深吸一口氣,歎氣道:“我是說如果,將軍,有些事情不是避而不談,就不存在的。”
“如果回到過去,再來一次血夜之變,你待如何?”
雍難想也不想道:“我必讓太子早日離宮,護送他逃出皇城,另圖東山再起。”而這一次,他絕不會讓任何人有傷害尊上的可能!
我笑了起來:“那看來你是更喜歡太子了。”
“何出此言?”
“你心知肚明,佛子變太子,太子變鬼王,尊上過得一日不如一日。如果有的選,你絕不可能眼看著他慘死墮為鬼王。既然如此,將軍便也十分清楚,孰是孰非,孰對孰錯,孰好孰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