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到,監斬官一聲‘斬’如令下,行刑官抽出死囚犯後背的亡命牌,高舉砍刀,正要落下時,中間一個身形瘦小的死囚犯突然歇斯底裡地大喊:“冤枉!冤枉!我不是王國志,我是江都人士鄧汶安!”
人群瞬間躁動,不約而同伸長脖子看向刑場。
監斬官心驚,看向左右,左右亦面面相覷。
片刻後左右對監斬官說:“死囚犯行刑前都喊冤枉,都說他不是死囚,可這些死囚犯的案子經縣、府、省,經大理寺和刑部多道機關程序審核,真有冤情早就被駁回翻案了。”
監斬官一想也是,便呵斥:“愣著做什麽?快行刑!”
瘦小的死囚犯喊破喉嚨:“王國志——!你答應會救我,我才替你頂罪,你說話不算數!我是江都人士鄧汶安,殺人大盜是王國志——”
監斬官怒目圓瞪:“斬!”
行刑官的砍刀反射出刺眼的陽光,圍觀百姓議論聲逐漸沸騰,監斬官莫名心慌,而在人頭即將落地之際,忽有人喊:“刀下留人!”
監斬官怒拍長桌:“何人敢鬧刑場!”
“京都府少尹趙白魚!”趙白魚走出,霍驚堂跟在他身後。“王國志一案疑點重重,還需駁回再審。”
監斬官:“可有大理寺或刑部複審公文?”
趙白魚:“沒有。”
監斬官勃然大怒:“沒有公文,憑你區區七品怎敢駁回兩堂審核後的判決?”他從座位走下來,指著趙白魚的鼻子罵:“你身為京都府少尹,處理過不少刑訟之事,知道刑事辦案章程,怎麽敢知法犯法?如果我沒記錯,刑部將死囚押至京都府大牢,連批過的卷宗一並送去,你身為少尹,應該看過卷宗,也批過紅,你也審核過,你也覺得沒問題,才有今天的刑場死囚!”
趙白魚自知理虧:“我當時沒發現問題,現在發現問題,所以及時補救。”
監斬官:“死刑案件慎之重之,你說錯就錯?你自信你比刑部、大理寺更懂怎麽斷案,怎麽處理獄訟?”
趙白魚:“下官自然不如大人斷案如神,但大景律明確規定如果人犯在刑場時喊冤枉,監斬官必須暫停死刑,將案件發還重審。剛才您也聽到‘王國志’喊冤,還請大人定奪!”
監斬官臉色不好看,他是刑部郎中,是案件主要的複審人。
其實案子平反,他頂多落個辦事不察的名聲,但案子主審江陽縣縣令、複審揚州知府恐怕難辭其咎,淮南安撫使安懷德也會被牽連,而他曾是安懷德舊部,需給幾分薄面。
刑部郎中悻悻然:“將王國志押下,擇日重審。”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突如其來的男聲插入,本就煩躁的刑部郎中更是被直接點燃怒火:“誰!出來說說,你以何身份,以何名目指點本官斷案?如若說不出個所以然,別怪本官判你尋釁滋事!”
“本王就憑是非曲直,理當辯白的心,指點你何郎中斷案,夠不夠格?”
刑部郎中打眼一望,瞧見趙白魚身後走出沒戴面具的男人,心裡隱約有了幾分猜想,再通過眼前這張沒戴面具的俊美面孔對比記憶中的臉,終於確信發言者是臨安郡王。
“下官見過郡王殿下。”刑部郎中慌忙下跪。
霍驚堂似笑非笑:“本王陪小郎出使公務,你該行刑的行刑,該複審的複審,我碰巧一整天都有空,也曾擔任大理寺卿,或可從旁指點一二。”
刑部郎中面色慘白:“下官不勝榮幸。”
***
刑部大堂。
刑部郎中位正座,左邊是霍驚堂和趙白魚,中間則跪著自稱鄧汶安的瘦弱少年。
啪!驚堂木一拍,刑部郎中嚴厲叱問:“鄧汶安,為什麽初審複審,從江陽縣到京都刑部大堂,你始終咬口承認你就是屠人滿門的王國志,直到上刑場才喊冤?”
鄧汶安哭訴他是王國志的家仆,王國志殺人事發,嚴刑逼迫他假冒‘王國志’去縣衙認罪,還保證會救他出牢獄,而江陽縣縣令聽說抓到凶手便查也不查就令他畫押認罪,到了揚州知府、淮南安撫使那兒複審,也是一樣查也不查,直到他被押赴刑場才發現被欺騙,因此喊冤求救。
趙白魚在霍驚堂耳邊說:“這叫宰白鴨。有錢有勢的人犯案就抓貧苦無權的百姓,威逼利誘他們頂罪。用了宰白鴨的法子的人,基本上下打點好,‘白鴨’人頭落地,案子了結,真相如何沒人在乎,這鄧汶安還算幸運,要不是科場舞弊興了大獄,地方人犯一並押進京都,恰好被你我看見,怕是有刑場喊冤的大景律在前,有六月飛雪,也沒人會替他伸冤。”
替人頂罪,自古以來便有。
有人是稀裡糊塗被抓去頂罪,還有人是父母為了錢將子女賣出去頂罪。
若是刑場喊冤,不幸連監斬官也被收買,下場是被堵嘴砍頭,幸運點遇到清官或可得到伸冤回家,但是因買賣黃了而失利的父母、鄉裡,和當地縣官都會遷怒埋怨他貪生怕死。
這是官官相護的舊時代裡最常見的黑暗。
霍驚堂知道官場黑暗,卻不知底下小官竟敢枉顧國法,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
他習慣官場的勾心鬥角,步步為營,為官者越是爾虞我詐說明越謹慎,對皇權和國法有基本的敬畏心,但眼前這被‘宰白鴨’的鄧汶安瘦弱無力、下盤虛浮,根本不可能憑一己之力殺死一家五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