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驚堂輕笑著,“小郎傍晚時見了趙夫人?”
趙白魚鼻音哼了聲做回應,腳指頭蜷縮起來。
霍驚堂的手在趙白魚的腰腹處徘徊,聞言便似閑聊般繼續問:“小郎打算赴宴?”
趙白魚眉頭緊皺,左手越過霍驚堂的肩膀緊緊攥住浴桶邊緣,指尖泛白,低低回道:“邀了幾年,再拒絕就不禮貌了。”
霍驚堂:“前嫌盡棄還是走個過場?”
趙白魚抿緊唇,不想回應,可霍驚堂見他不說便湊上來親著他的嘴角,動作隨之逗弄著,跟逗著貓兒似的,有一下沒一下的,特別磨人。
“煩不煩!”趙白魚突然爆發,兩手成拳砸向霍驚堂的肩膀,順勢起身,就準備踹開煩死人的狗逼玩意兒直接走人。“自個兒玩去唔——!”
霍驚堂握住他的腰拽了回去,背靠浴桶,琉璃色菩薩眼盛著懶散凶狠,像個墮佛,蠱惑得惱怒的趙白魚心軟下來,湊過去用嘴唇點了點他的下巴和喉結。
霎時水花飛濺,霧氣繚繞,燈火明滅,屋外的家仆捧著掃洗澡房的工具來了又走,直到月上中天,霍驚堂抱著趙白魚出來,他們才得以進去收拾一片狼藉的澡房。
下午睡了兩個時辰本該精神,奈何晚間不知節製地鬧了場,體力消耗得厲害,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霍驚堂穿上裡衣,擁著趙白魚便闔眼。
春夜微涼,萬籟俱寂,草木之下暗蟲唧唧,燭火閃爍兩下便熄滅,黑甜的夢鄉迅速降臨。
……
也是一個剛下過雨的夜晚,林深樹密蟲鳴陣陣,十六歲的趙白魚剛成為秀才郎,心懷鴻鵠之志,有為生民立命的抱負,亦是才華橫溢,前途敞亮。
如無意外,接下來便是鄉試、會試,最後殿試考取功名。
恩師誇他有狀元之才,他倒不在乎狀元還是榜眼,能當官就行。
趙白魚從這個時代跌跌撞撞的走來,雖然摔得鼻青臉腫,混跡三教九流看遍底層悲苦,還沒踏進官場,還沒真正見過這個時代最令人絕望的黑暗,還沒嘗到拚盡全力撞得頭破血流卻無能為力的滋味,尚懷幾分天真稚氣。
便和天下學子一般無二,讀書隻為做官。
有人做官為財,有人做官為建功立業、為青史留名,也有人做官僅兩個字‘為民’。
趙白魚以為修自身和修官身一樣簡單,不求財、不謀權,隻為民二字多輕松。
若有鵬程萬裡的機遇,便從為民到憂國,歸根到底還是為民謀福祉。
他還帶有生來自由平等的時代烙印,便事事擇善而為,怎麽也沒想到趙家人會因為趙鈺錚的一個念頭便要求他放棄科考。
趙白魚心覺荒唐,難得措辭嚴厲地拒絕,怎料一覺睡醒就發現他被關在陌生的屋子裡,門窗緊鎖,角落裡有撐過十天半月的乾糧。
今天是進考場的日子。
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似乎是朝外面走。
趙白魚借著門縫看見一道頗為熟悉的背影,他走到院門口,而後響起趙鈺錚好奇的詢問:“三哥,你怎麽在這兒?”
趙三郎說了幾句話糊弄過去,趙鈺錚還想追問便聽另一道較為冷淡的聲音說:“他就是隻猴子,除了乾壞事還能做什麽正事?別被他教壞了,你大病初愈,就陪二哥到馬球場邊上坐著,指點指點二哥。”
趙鈺錚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馬蹄嘚嘚跑遠了。
但聽趙二郎一句不痛不癢地呵斥:“適可而止。”
趙三郎嘀咕兩句就跟上去,不大的院子徹底空曠下來,趙白魚便想著,倒也不必關他十天半月,只需錯過今天入考場的時辰便等於自動放棄未來三年的科考。
“唉。”
趙白魚抱著胳膊,把臉埋在臂彎處,在陌生小院裡關了兩天一夜終於砸開門窗逃了出去,望著無星無月的天空和伸手不見五指的密林深處,忽然捶著手掌頗為懊惱:“早知道前幾日不該拒絕寶華寺高僧推銷的平安符和祈福簽的!”
可惜當時他嫌棄價格太貴,拒絕走神佛庇佑的強大後門。
如今後悔也是無濟於事,神佛把後門關上並留下無情的背影。
比起蛇蟲鼠蟻遍布且充滿未知的密林,顯然身後的小院更安全,只要在裡面待到天亮就行,但是對趙白魚來說,他寧願闖進危險重重的密林,接受死於非命的可能,也不願轉身回去逼仄的房間。
那是他對趙家人持有的一腔熱情乍然冷卻大半的開端。
黑暗中摸索前行,物理意義上的摔得鼻青臉腫,疼痛和恐懼撕扯著靈魂和軀體,他在這不見光明的密林裡踽踽獨行,身處異世卻一直強行壓抑下來的格格不入、畏懼、孤獨、難捱的痛楚和委屈在刹那間爆發,趙白魚突然狂奔,腦中一片空白,是生是死全憑天意。
接著他被樹根絆倒摔下山坡,滾到山間小道邊,以為會摔死在那兒無人知曉,便聽小道盡頭有馬蹄聲由遠及近,不知怎地,黑暗和視線模糊的雙重限制下偏偏瞧見疾馳而來的馬和馬上形貌昳麗的青年,頭頂盤旋著低飛的雄鷹,左手持長弓而馬背革帶裡的白色箭羽尤其顯眼。
意識模糊前,趙白魚心想,原來是夜間騎射的郎君,不知是否從軍。
瞧他長發飛揚,意氣風發,若不帶吳鉤豈非可惜?
馬背上的郎君瞥來一眼,冷峻淡漠,不過瞬間便又輕飄飄地移開,馬蹄聲逐漸遠去,趙白魚心想沒發現他,還是看見了但不願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