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帝好面子, 臉被打腫成這樣,確實該惱怒。
此舉讓趙白魚確信元狩帝真正怒的是兩江官場的黑暗, 英德石和官糧一案處理完美,可窺見公主在兩江的權勢之盛,她該知道紀興邦是元狩帝的人,卻冷眼看他掉進坑裡,這是不給元狩帝臉面,也敲響元狩帝心裡的警鍾,告訴他他的親妹妹已經不聽話了。
兩江商幫能力巨大,能整垮朝廷的三品大員,也讓元狩帝心驚,進而警惕,必然不會輕輕放下。
但是殺一個被冤枉的紀興邦只會震懾其他官吏,助長兩江商幫的氣焰,更使他們以後對赴任兩江的官員各種頤指氣使。
如果官吏拒絕同流合汙,紀興邦就是前車之鑒。
短短幾息間,趙白魚心裡閃過許多猜測,有點摸不準地問:“王爺跟在陛下身邊多年,最清楚陛下脾氣,敢問王爺有沒有讓陛下喜怒的辦法?”
“叫十叔。”
趙白魚從善如流:“十叔。”
“欸!”康王眉開眼笑,同他說道:“陛下日夜憂慮,不外乎兩江。紀興邦一落馬,空出來的缺得交給誰?別看陛下富有四海,下臣三千,實際滿朝文武誰都有小心思,誰都不交心,連我也有我的小心思,瞧著好像不缺人用,可是真能用、真敢放心用的人不多。宰執夠出色吧,可是能外放嗎?你的恩師陳師道也是個可用之才,可是目前朝廷缺人,也離不了他。”
康王舉例朝廷幾個大臣證明元狩帝確實無人可用,接著說道:“紀興邦的案子鐵板釘釘翻不了,除非有人親自到江西查清兩江官場。這個人選得是有心救紀興邦,也得能力出眾,還恰好得能隨時調離崗位……”
趙白魚福至心靈,霎時明白元狩帝和康王聯手做這出是何意。
“我倒是想毛遂自薦,可惜資歷不夠。”
紀興邦被擢拔為江西轉運使時好歹是五品京官,而且京都府知府地位超然,雖是五品,實際職權等同四品京官,而他現在還是一個從五品的缺,連跳五級實在說不過去。
“你要是有心,不用怕旁人說三道四。論起資歷,你不行,還有誰能行?那幫只會耍嘴皮子而半點實事都乾不了的蠹蟲嗎?再說這官職一階一階地跳是針對普通臣子,漢時有趙過、賈誼一年之內連升五級,皆是青史留名的能臣良吏。”康王拍著胸口說:“他們能,你也能,我打包票!”
趙白魚躬身一拜:“如此,白魚先謝過十叔。”
“別別。”康王眼疾手快扶起趙白魚:“可千萬別謝我。”那不是個好差事。“都是為朝廷、為百姓辦事,應該的。”
趙白魚一笑:“不管如何,我都該感謝您私底下提點我。”
康王避開趙白魚的眼睛,心裡羞愧,人家小輩付出百分百的信任,還以為是長輩的看重,豈能料到是長輩無能的算計?
實在羞慚。
“到了兩江,你誰都別信,周邊幾個省也都提防著,兩浙帥使是盧知院的門生故吏,和太子也有幾分瓜葛,或可利用。洪州知府管文濱科考那場是我點的他,也算是門生,他為利所驅,不可相信,但是能利用。”
“當官的胃口被喂飽,銀子就不稀罕了。動之以利益無用,唯有許其官途亨通才管用。”
康王不好說太多,多加提點也只能言盡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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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趙白魚的自願,康王接下來的事就辦得順利許多,配合元狩帝的表演,推薦趙白魚、舌戰反對趙白魚連升五級的群臣,於垂拱殿前慷慨激昂表示唯有持證不阿、執法如山的趙白魚方能坐穩江西轉運使的位置。
陳師道則在此時提到兩江既是賦稅之要,更是盛產米糧重地,年底將近,到明年開春就得從兩江收集官糧運送回京都,且西北戰事又起,將士糧草耽誤不得,更凸顯兩江官糧的重要性。
負責兩江官糧采買和賦稅的轉運使一缺絕對不能空,多延遲一日,便是國倉糧食的一日日減少、是增加西北戰事不穩定的因素。
如此種種,一頂頂的高帽扣下來,砸得反對的百官暈頭轉向,待回神時,元狩帝已然批準趙白魚補江西轉運使的缺。
旨意一出,康王立刻出列奏請元狩帝法外開恩,就看在趙白魚重情重義,還是紀興邦故吏的份上,寬宏處理紀興邦的貪墨案。
元狩帝做出不滿的表情,還是同意了康王的求情,查抄紀興邦的家,罷免其官職,發配嶺南,不連坐其家眷。
口諭一出,百官伏地,山呼陛下仁慈。
元狩帝望著下方朝官,負手走出垂拱殿。
大太監高喊‘退朝’,百官起身,面面相望,各自無言,心裡閃過百來個念頭,都有些摸不透元狩帝的想法。
說他想整頓兩江官場吧,為什麽派一個趙白魚去?
的確趙白魚的能力有目共睹,但官場複雜,處處需要仰仗關系,所以從前派去兩江的官員要麽祖籍在兩江、要麽兩江有門生故吏,就這麽生冷不忌地派去一個毫無根基的年輕人,怕不是被生吞活剝。
之前的淮南官場,趙白魚好歹是奉旨辦差的欽差,有任意接管當地政權和調動當地兵權的權利,而今到兩江,無兵無人,卻是個難辦至極的差事。
何況臨安小郡王前腳到西北打仗,後腳把人家明媒正娶的小郎君送漩渦裡去,未免不太厚道。
可要說不想整頓,難道放著這麽一塊膏腴之地不管,窮了朝廷、富了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