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期待大獄的章侍中還被蒙在鼓裡,將他準備提拔的官員名單寫進奏折,已經送進延和殿。
早朝時,一眾朝臣在殿外等候,見到上差或同僚便互相問好,三兩成群,言談輕松,絲毫不見前兩日的愁緒和恐懼,好像沒淮南大案和大獄這回事。
難不成是他在發夢?
章侍中疑惑,來到趙宰執身邊剛想拱手詢問,後者忽地轉身正衣冠,隨後大步邁進垂拱殿,原是上朝時間到了,朝官們陸續進入殿內,等元狩帝出現。
早朝如常,到破曉時分,元狩帝詢問淮南大案進展。
主審官鄭楚之出列奏稟:“回陛下,經臣夜以繼日,不懈努力地追查審問,終於盤問出真相,安懷德確為靖王舊部,假意投誠東宮,假借東宮之名貪汙淮南治理河道的銀子,借職權之便屯兵……”
說到奉從靖王之命殺害江南皇商黃氏滿門是為搶奪萬年血珀時,元狩帝眼中浮現驚怒,拳頭緊握,掌心被掐出血痕。
比初聽聞靖王屯兵還更讓元狩帝憤怒。
“……同時經臣令人連夜核算安懷德手裡的帳本,確認是新做不久的假帳,不少隱秘數據對不上淮南歷年稅收,因此臣確定安懷德指認都漕司馬驕貪汙淮南稅款是汙蔑,借此攀咬東宮,動搖儲君之位,意圖以朋黨之罪打擊朝廷和淮南官場——”鄭楚之突然提高音量,一臉義正言辭:“靖王謀朝篡位之心不死,謀害朝廷命官,意圖動搖社稷江山,罪大惡極,罪不容誅,請陛下嚴懲!”
元狩帝以為還是老一套,臉上覆滿寒霜,等待朝官的勸阻,而心裡的殺意奔騰不止。
果不其然,趙伯雍出列:“自陛下還是東宮儲君之時,靖王便覬覦皇位,到陛下繼承大統,靖王仍賊心不死,多番舉止威脅朝堂穩定,概因手裡有聖祖特賜丹書鐵券和聖上顧念兄弟情分的仁慈,一次次得到寬恕。聖祖爺金口玉言,是天子之言,亦是家規祖訓,不可有違,世人遵循家法祖訓是常理,是孝道,天子遵循家法祖訓是為國、為民之表率……”
又是這一套!
不尊祖訓,不放過靖王,就是他不孝不義,於國於家都會留下惡名,可他們怎麽不睜眼看看靖王乾的這叫人事嗎?
憑他靖王做的那些事,隨便拎出一件就夠他被凌遲處死!
元狩帝心火凶猛,眼球通紅,就要按捺不住殺意時,卻聽趙伯雍話鋒一轉:“但循規蹈矩、一成不變不適合天家、更不適合一個有盛世征兆的王朝,聖人有言‘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前朝有罪己詔,天子政令並非毫無錯處,即使是聖祖遺訓,亦有陳舊不合理之處,自該規避,或者廢除。”
元狩帝:……嗯?
趙伯雍慷慨陳詞:“靖王的所作所為罄竹難書,罪行滔天,如不以國法處置,如不嚴刑處置,國法還有威嚴可言?還能令行禁止、莫不率從嗎?百姓還會遵紀守法嗎?故——”
元狩帝神色微變,有情況。
“臣懇請陛下處死靖王,以儆效尤!”
第48章
趙伯雍出列, 慷慨陳詞,引經據典, 章侍中聽個開頭就暗自竊喜, 此番話無異於火上澆油,只會激怒元狩帝,牽連更多朝官。
章侍中偷覷一眼元狩帝的臉色,瞬間膽戰心驚。
果然臉黑得沒法看, 而趙伯雍毫無所覺繼續說個不停, 連他都忍不住疑惑趙宰執平時的聰明勁兒跑哪了, 怎麽每句話都在刺激元狩帝?
正疑惑心驚之際, 忽聽趙伯雍話鋒一轉,從前朝罪己詔到前朝隆武帝廢除先帝政令的例子闡述到大景盛世之征兆就在於變通……字字句句無不是勸諫元狩帝廢除聖祖賜予華氏先祖的丹書鐵券。
意圖一目了然——賜死靖王!
賜死靖王不就是了卻元狩帝夙願?
夙願一了, 元狩帝還會驚怒難消, 大獄還能繼續下去嗎?
察覺不對,章侍中剛想出列便聽到身後整齊的聲音:“靖王罪不容誅,臣等懇請陛下廢除丹書鐵券,賜死靖王!”
章侍中驚得回頭,發現三位宰相帶領朝臣跪倒一大片,反觀他和主持大獄的兩名陪審官佇立原地,尤為顯眼。
元狩帝臉上表情陰轉晴:“章侍中可是有不同看法?”
“臣……”
章侍中絞盡腦汁也沒想出應對的良策, 他沒想到百官為自保竟能自打嘴巴,這幫人昔日為了力保聖祖親賜丹書鐵券, 多番阻撓元狩帝殺靖王,什麽狗屁話都說得出來。
還有老得身子骨顫顫巍巍的禦史中丞,猶記得他中氣十足的怒斥, 還以頭撞柱威脅元狩帝的一幕,眼下卻五體投地, 聲音顫抖地說著‘靖王不死不足以平民憤’等話。
他是真忠烈、真為朝廷和陛下著想嗎?
不,根本原因是他孫女婿也被抓進刑部大牢!
不單一個禦史中丞是為私心自打臉面,跪在殿前的朝官,哪個敢說不是為了私心?
偏他們的私心和元狩帝的夙願不謀而合,彼此一拍即合,終成定局。
“臣懇請陛下處死靖王,以儆效尤!”
章侍中一咬牙,隨大流,心裡暗恨究竟是誰想出這法子,害他的苦心籌謀打水漂不說,還得想方設法拿回送進延和殿裡的折子。
元狩帝但凡看到寫滿補缺推薦名字的奏折就能猜出他的心思,還不尋著機會打壓他和他的門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