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閻三萬等人趕到衙門,一眼瞧見北商會長和那批熟悉的官糧,腦子再蠢,這會兒也該轉過彎來了。
陳羅烏咬牙切齒:“你們合起夥來耍我?”
趙白魚:“這說的什麽話?你們不願意把糧賣給漕司,又不希望糧食爛在手裡,而北商既和漕司無乾系,又能替你們兜底,還讓你們掙了錢,不是好事一樁?至於把糧食賣給我……都是開門做生意的,我上門送銀子,沒道理拒之門外不是?幹什麽也不能跟銀子作對啊。”
北商會長連連點頭:“小趙大人要買,正好他手裡有能換淮鹽的交引,我們北商就需要淮鹽,所以各取所需……其實就是賺點中間薄利,不是什麽大買賣——說起來,你們手裡還有糧嗎?”
閻三萬臉色難看,腦袋一陣眩暈,沒了。
他手裡沒糧了!
不僅是他,省內糧商的糧都在賣給北商會長的兩百萬石糧食裡,而現在兩百萬石的糧食都被賣給漕司,換他手裡的淮鹽交引!
閻三萬眼前一黑,終日打獵的人終於被雁啄瞎了眼,誰能料到還有交引這一出?
淮鹽就是北商眼裡的親爹娘,白花花的,跟銀子等值,有那等好貨在手,糧食算什麽?贛商算什麽?
統統賣與趙白魚。
不僅是北商,各地而來的商人一旦知道趙白魚手裡有能換贛茶、淮鹽的交引,必然趨之若鶩。
念頭剛閃過,就有操著兩浙口音的商人擠開人群跑過來詢問:“敢問這裡可是江西漕司?”
硯冰回頭:“是。您是?”
“兩浙糧商,聽聞你們這兒收官糧,交引代替結算,能換贛茶、浙鹽和淮鹽?”
“暫時不能換浙鹽,您是浙商,怎麽千裡迢迢跑到兩江來要浙鹽的交引?”
“無門無路,鹽哪有那麽好買到手的?何況交引加抬,聽說每十袋鹽多給一袋,直接找當地鹽官采買還得塞錢,哪有這等好事?”浙商摩拳擦掌:“快告訴我,漕司糴糧在何處?我手裡有五萬石的糧食,品質肯定過關,如果漕司急要,我還能再收五萬石!”
趙白魚指向大門,硯冰了然,帶浙商進衙門裡做買賣。
一個浙商進去沒多久,又來兩三個結伴的外地商人,也是知道便糴良策急忙趕過來,唯恐慢了一步錯過淮鹽交引。
陳羅烏腿軟,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
平老板心慌得不敢去看閻三萬的臉色,反觀閻三萬的表情虛空茫然,嘴唇顫抖,半天蹦不出一個字來。
女官臉色複雜,自知大勢已去,便不多留。
竇祖茂低頭悄悄挪動雙腿,遠離陳羅烏等人,趕緊劃清界限。
“說來,”趙白魚扭頭一笑,輕聲詢問:“你們手裡沒糧,米鋪還能開嗎?”
無糧怎麽開米鋪?
開來賣西北風嗎?
明知故問討人嫌!
陳羅烏等人在心裡盡情發泄怒氣,表情憋屈,不敢對上趙白魚的眼睛。
“你們不賣,漕司衙門賣。”趙白魚微笑:“每日每人限購一石,超過一石則在市場價的基礎上,每石加一百五十文。賣三百五,童叟無欺,質優價廉,歡迎隨時來購。”
北商會長終於明白趙白魚收那麽多糧食幹什麽了。
左手入,右手倒,兜兜轉轉一圈,以二百六賣出的糧商還得從趙白魚手裡花三百五的價格買回來!
當然官糧不能賣,賣的是普通品質的糧食,市價其實是每石低於兩百,可他們現在不僅要花高價買回來,還不能再抬高價賣給百姓。
因為趙白魚會開糧倉調整糧價!
攏共賣了五十萬石普通糧食和一百五十萬石官糧,對糧商說來損失不大,但是對陳羅烏、閻三萬等人來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算來算去,費盡思量,無虧無盈,反損士氣,顏面掃地,何苦來哉?
今日這事傳出去,大半個江南都知道贛商一敗塗地,日後威信難立。
第76章
遠處喬裝打扮過後的六皇子一行人安靜圍觀全程, 同旁人說:“我和五哥喝酒時,常聽他喝醉了罵趙白魚邪門, 當時還百思不得其解, 瞧他朗如明月,行事光明磊落,哪裡邪了?現在才知道,另辟蹊徑, 劍走偏鋒, 邪是邪, 卻不是歪門邪道。”
頓了頓, 六皇子又感慨道:“如果我是……是趙白魚的上差,定重用此人。”瞥了眼身旁人始終沉默不語, 才想起他和趙白魚的恩怨, 於是說道:“不過我有二郎相助,無異於如虎添翼。”
趙重錦:“殿下謬讚。”
“結局已定,沒什麽好看的。”六皇子轉身:“走吧。”
趙重錦駐足原地,靜靜地看著人群裡的趙白魚,無需特意尋找,一眼投過去就能被他抓住目光,有些人天生耀眼, 靠他自己就能成為別人望塵莫及的明月光。
他心中五味雜陳。
糧商罷市,糴糧進展沒有寸進, 兩江官吏彈劾,欽差赴江南,樁樁件件接踵而至, 形成困死漕司使的艱難局面,他有心相助, 苦思冥想,奈何想不出個有用的法子,最後甚至想提筆求他爹以宰執身份幫忙拉一把趙白魚。
只是還未開口,擔任欽差的六皇子就來到江西,告訴他趙白魚提出的便糴良策。
趙重錦琢磨著便糴良策,逐漸回過味來,心中複雜的滋味難以言表。
這會兒即便趙白魚是個陌生人,他也生出惺惺相惜之情,何況趙白魚還極有可能是他們的小弟,怎能不喜愛?又如何能不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