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
可是隱隱約約的,心裡深處告訴了他們答案,只是被一層又一層的迷霧籠罩著,快要破土而出了,連帶著那挾裹一切的毀天滅地的架勢衝過來。
“小鱗奴,我的小鱗奴,我的小兒郎,我,”謝氏手足無措地按住心口,試圖掐滅那慌得痛得無邊無際的情緒,小聲呢喃:“我以為貶妻為妾,險些命喪黃泉便是最大的劫難,我以為,我的小兒郎奄奄一息,苦痛纏身,此後十年間牽腸掛肚,不得心安,遍尋鬼神,求它們別帶走我可憐的小鱗奴,便已是此生最殘酷的苦難,可我——”
謝氏深呼吸,哽咽著,一度說不出話來。
“可我怎麽能想到,我怎麽能想到我的小鱗奴被……被換了?我怎麽能想到原來這不是我的劫難,原來我,我才是小鱗奴此生最大的劫難。”
第90章
被換了?
什麽被換了?
趙長風的手在顫抖。
趙三郎小聲問:“爹, 娘,你們說什麽被換了?小鱗奴是五郎還是四郎, 是趙白魚還是趙鈺錚?爹, 你們是不是搞錯什麽了?”
趙伯雍扶著謝氏的肩膀,背對趙長風和趙三郎二人,聲音很低地告訴他們真相。
“四郎是真正的四郎,五郎是真正的五郎?趙白魚才是我們的小鱗奴?他才是趙家的小兒郎?”趙三郎步步後退, 連連搖頭:“太荒唐了, 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事情?”
趙長風表面看上去很鎮定:“爹和娘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四郎……趙鈺錚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趙伯雍按住謝氏頭頸後方的安睡穴, 令心神都崩潰了的謝氏陷入昏迷, 這才回應趙長風的問話:“我和你娘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至於趙鈺錚——”提及趙鈺錚便聲音冰冷, “回府親自問一問他便知道了。”
聽話裡的意思是趙鈺錚知情?
他知情為什麽不說?
趙伯雍和謝氏都在馬車裡, 趙長風負責駕駛馬車,趙三郎則騎在馬上跟在後面,表情空白,此時已是六神無主。
馬車忽然拐了個彎走進一條死胡同停下來,好半晌沒動,趙伯雍撩開車簾問:“到了嗎?”
趙長風心頭一跳,驟然回神, 趕緊跳下來,牽著韁繩調頭, 便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原來看似鎮定的趙家大郎其實魂不守舍,並非無動於衷。
趙伯雍沒說什麽,鑽回了馬車。
馬蹄聲嗒嗒, 車輪滾滾,靜謐的街道上僅有他們一家四口。
夜空圓月皎潔, 府內萬家燈火,若是往常結束宮宴,此時他們應該護送爹娘回府,三郎騎著馬跟在馬車旁邊揮舞著雙手大談他在宮裡巡邏時的所見所聞,娘會笑著附和,爹會呵斥,但眼裡滿是笑意,並不是真的生氣。
而他還是像今晚一樣駕著馬車,安靜地聽他們談天說地,細心地留意路況,避免喝了酒的爹娘因顛簸而頭疼,同時聽著三郎說要將他從宮宴裡看來的百戲宴樂說與四郎聽,這時候的爹娘會將他們偷偷從宮宴上帶出來的、藏在袖子裡的食物遞給他們,讓一直在維護大內治安的他們填飽肚子。
娘有許多個百寶袋,常用來裝些小食、乾果,有時候還能藏宮宴裡的炙烤羊肉、蟹釀橙等硬菜,其實冷了並不是很好吃,可那些菜上到朝臣命婦的桌上都是有限額的。
爹和娘將自己那份留下來給了他們。
雖然味道不好,可是回去的路上,每個人都很快樂。
但今晚之後,那樣簡單的快樂和幸福分崩離析,並將永不複存在,於趙家人而言,那闔家團圓的萬家燈火從此以後怕是再無一盞屬於他們。
***
趙鈺錚在書房裡讀書做文章直到三更天到來,伺候他的嬤嬤和家仆們前後來勸他先休息,都被他冷眼斥退,束手無策地退到院子外,苦不堪言地對視。
趙府這位金尊玉貴的小郎君雖說身強體健,比起小時候的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已是好了許多,但他性情實在好動,固執不服輸,到外頭和人比投壺輸了便要日夜不休地練習,非將自己累垮才肯停下來。
再比如騎馬,被京都一些紈絝子弟嘲笑跟個小姑娘似的,連上馬都需要別人攙扶,一氣之下回來苦練兩個月,愣是摔斷自己一條胳膊、一條腿。
再來說這讀書考科舉,原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去年突然發憤圖強,老爺夫人不明白,他們這些成日伺候的人的心裡跟明鏡似的,這四郎分明是因官場上的趙白魚有所建樹,得了青天的好名聲,心裡不服輸,便暗地裡較勁兒。
說實話,人有股不服氣的勁兒是好事,如此方能上進,可是一味將不服氣的勁頭放在與他人的攀比、賭氣上,卻不見得是件好事。
更何況四郎廢寢忘食,累病了,苦的還是照顧他的這一院的人。
奈何沒人勸得了四郎。
不過宮宴這個時辰也該結束了,老爺夫人回來便好了。
家仆們正做如是想,忽然見院門外頭進來兩名趙府家丁打扮的陌生人,道是老爺派他們來傳喚四郎到前廳去,這倒是尋常之事,便無人阻攔,眼睜睜看著那二人帶走趙鈺錚。
就是瞧著四郎神色陰沉得可怕,步伐也過於匆忙,難道是前方出了事?
沒等家仆們想明白便看見四郎剛走到碎石子小道中央,忽然出現十來名窄袖黑袍人團團包圍住四郎和兩名家丁,交談不到兩句就動手,幾十個回合驟然將家丁斬於刀下,不由驚恐惶惑,正想放聲尖叫之際,夫人的貼身嬤嬤出現,目光冰冷地環掃過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