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路唯清醒的時間很少,下床的時間更是屈指可數,病服裡的四肢纖細又蒼白,看起來已經很難支持他下地行走。
路唯單手將吊針拔掉,掀開被子下床,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從病床到門口短短幾米的距離,已經累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好不容易到了門口,路唯卻被護士告知。
約定好今天來看他的養父母已經離開。
少年眼神中僅存的一點亮光驟然消失,扶著牆體艱難的再次往回走。
護士小姐看他走的吃力,有些不忍的上前想要幫忙,卻被他一把推開。
這是路唯來到這家療養院的第五個月,在來這裡之初,他和張榮撒潑打諢的想要回家,他不明白一個療養院怎麽能和市區的醫院相比。
但張榮卻淚眼婆娑的勸他,養病最大,這裡空氣好,又有路山從國外請來的專家,養好病了以後都隨他。
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們也會為他摘來。
可隨著路唯的病情越來越重,父母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只有周末才會短暫的過來一會。
路唯扳著手指算了算,他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他們。
最近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雖然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具體病情,路唯也能感受到自己時間不多了。
所以他很想回家。
很想,很想。
良久之後,路唯拿起一旁的座機,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最後一段時日,他想和家人一起度過。
聽到持續等待接聽的聲音,路唯的眼神漸漸被失望充滿,這一個月以來張榮的手機總是打不通,被機械性的女聲告知電話無人接聽後,他再次撥了養父路山的電話。
然而路山的電話依舊如此,路唯急的眼淚瞬間湧出眼眶,他害怕自己等不到下個周末,害怕就這樣死在這個冰冷的病房。
走投無路後,路唯最終撥通了路文聰的手機。
路文聰的電話倒是每次都能接通,卻沒有一次願意為他傳話,“又幹嘛?不好好養病打什麽電話?”
“爸媽剛才來看我了…”路唯虛弱道。
“是啊,但是你沒醒,所以現在爸媽要陪我去度假,慶祝我的十八歲生日。”路文聰得意道,語氣中充滿了炫耀,“對不住嘍,哥哥!”
聽到被掛斷的聲音再次傳來,路唯逐漸絕望。
在路文聰面前他總是沒有底氣提要求,這麽多年來,父母將多數的愛都給了他這個沒有血緣的養子,所以哪怕路文聰對他的惡意再大,路唯都沒有辦法怪他。
只能認命的看著窗外的萬丈懸崖,歎他命短福薄。
當天,路唯的精神迅速消沉了下去,哪怕終於可以出門看他最愛的落日,也依舊沒能喚起他的希望。
一周後路唯正式被主治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
路家父母兩人忙不迭的趕了過來,在房間裡一守就是一夜。
隔壁病房的病人得知這家孩子的病情,都忍不住感歎這對夫婦命真苦,好不容易為別人養大了孩子,剛剛成年卻又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第二天一早,路唯奄奄一息的動了動手指,終於找到了殘存的意識,他久違的看到張榮和路山,吃力的要抬手叫他們。
然而卻聽到兩人正在興奮的討論著什麽。
“路家財產都已經羅列好,最後就剩下路家老宅,這老宅產權有些複雜,可能不太好辦。”路山嘩啦啦的翻看著手中所有資料,聲音中掩不住的興奮。
“老宅也要轉入我們名下?會不會引起懷疑?”張榮說。
“這有什麽可懷疑的,這些年我們沒少在他身上下功夫,外面人都說什麽不是親生勝似親生,他死了將名下財產都留給我們,難道不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哪有什麽順理成章,我們非親非故,他這才剛成年而已,這些手續簽完之後還是不要聲張,等到路唯死亡的消息沉澱下去再做接收。”
“你啊,就是太謹慎了,明天就是聰聰的生日你還非要過來扮演什麽母慈子孝,也不怕聰聰生氣。”路山很不讚同在這個時間來看病危的路唯。
“路家不是小門小戶,多少雙眼睛在外面盯著呢,熬一個晚上算什麽。”張榮嗔了丈夫一眼,“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懂不懂?!我們籌謀了這麽多年,不能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
兩人看著目錄上的動產不動產,聲音越來越興奮,甚至開始討論,要將哪座房產作為路文聰以後的婚房。
就在兩人越說越激動,就在此時,病床前的監護儀器傳出刺耳的警報聲,剛剛還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的少年,突然開始渾身抽搐。
二人迅速往儀器上看去,“這不會是要死了吧?”路山按捺不住的竊喜。
張榮一巴掌拍到他的肩上,“閉嘴,快去叫人。”
片刻,醫生趕來急救,夫婦二人在一旁哭成淚人,知道真相的主治醫生無語的在心中暗歎,不去當演員可惜了。
當天晚上,夫婦二人回家為路文聰操持生日宴,病房裡再次只剩下路唯一人。
凌晨時分,病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中帶著濃烈的恨意和不甘的絕望。
他面無表情的摘掉了身上的監測儀器,往病房外面走。
往常半夜路唯的病房總會被緊緊鎖上,然而今天卻只是虛掩,護士台也空無一人,不再對他的病房虎視眈眈,好像在說一個將死之人,不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