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這副面孔上血液已經乾涸,眼睫與血痂糊在一起,穆黎卻還是在她的臉上看見了一絲解脫般的笑意。
笑意凝固了一瞬,隨即,隱在暗處久久未現形的另一個女鬼,也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如第一次見到的那樣,她渾身上下依舊是破碎不堪的,骨頭零零碎碎地嵌在血肉裡,也不知還是人的時候到底遭受了什麽樣的虐待。
兩個不至人形的女鬼,輔一見面,就如同仇敵一般猛得朝對方衝了過去。
穆黎還沒做好準備,就被眼前的一幕愣住:
“……
嗯?
沒我們的事嗎?”
“他們從始至終都是對立的。”
邵子禦抱著胳膊,冷冷地一睨,“我只是將他們引出來,自找死路的事我從來不做。”
引出來,然後呢?
穆黎動了動嘴,還是沒有問出聲。
天幕發布的任務裡,其中有一項就是幫助新娘重歸故土。
從字面上來看,新娘並不是這個村子裡的人。
況且,經歷過花轎那一輪的打鬥,就算是腦袋不太靈光的穆黎,也能隱隱約約得出一個結論——新娘就是這個無頭女鬼。
或者說,是無頭女鬼代表的一類人。
死在這個村子裡殘忍祭祀下的亡魂,應當不會只是個體。
這些迂腐的、喪盡人性的群體性活動,經歷過無數年的傳承,早就成為他們刻在信仰裡的東西。
穆黎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
“我在翻閱外面世界的資料時,曾經看到過一些東西,雖然跟這個密室沒多大關系,但是總是會想起來。”
邵子禦聽了一耳朵,就知道穆黎這廝的“聖父”病又犯了。
說來也奇怪,他近年來進密室的次數已經不多了,但偶爾進來一次,就會見鬼似得碰見這個叫做穆黎的小孩。
看著他在密室裡忙東忙西,幫完審核者又幫NPC,有時候還差點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但他屢進屢犯,還屢教不改。
有時候邵子禦想,也不知道這人是假善,還是真傻。
他和穆黎一樣,生於失樂園,長於失樂園,也不知道未來的生活該往哪個方向走。
但穆黎不像他。
所以他有什麽資格看不起這個臭小子呢?
邵子禦心裡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圈,又有些懊惱這份突如其來的矯情,隻好欲蓋彌彰地回應道:
“你看過什麽東西?”
穆黎抿了抿嘴,說:
“邵哥,你聽說過唇盤嗎?”
邵子禦微微抬眼,示意他繼續說。
“那是地球上極其古老的一個部落裡的習俗,少女從十五歲起,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用利器穿破下唇,製成一個血淋淋的肉窟窿,然後將大小不一的陶製圓盤塞進去,戴到老,戴到死。”
穆黎生動的形容讓邵子禦不適地皺起了眉頭。
穆黎自說自話,語速也越來越快:
“還有長頸項圈。
女童一到五歲,就要在脖子上套上鋼圈,一年放一個,脖子就會越來越長,像一套壓在身上的沉重枷鎖。”
“割禮,束腰,三寸金蓮……”
“還有很多……”
邵子禦打斷他:
“你哪來那麽多功夫去研究這些?”
穆黎搖搖頭:
“我沒有研究,只是記憶力好,看一遍就忘不掉了。”
他不可抑製地將這個密室與腦中的這些記憶結合起來,竟破天荒地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
人類這種生物,總是會在一些殘忍的事情上顯現出驚人的天賦。
譬如眼前這兩個女鬼,大約,也是與之類似事件裡,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試驗品。
邵子禦看了眼穆黎的神情,輕笑出了聲。
他臉色平日裡都是冷冰冰的,就算是笑,也只是用眼角輕輕一掃,挑起的眉峰上是瞎子都能看得見的嘲諷。
而眼下,邵子禦卻在穆黎心中笑出了個春暖花開。
穆黎愣住,腦子裡那些矯情紛紛化作煙霧從頭頂上蒸發殆盡,臉色也迅速地升起了紅暈。
他快速眨了兩下眼,磕磕絆絆地說:
“邵哥,你,你笑什麽。”
“庸人自擾。”
邵子禦輕輕揉了把穆黎的頭頂,笑道:
“還想不想去伊甸園了?
這個世界上,迂腐與偏見,都是能殺人的。”
穆黎囁嚅了兩聲,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去還是要去的……”
說著,卻突然覺得眉心一涼。
他抬頭一看,正好看見一片雪花,落在了邵子禦的發間。
“邵哥?”
邵子禦伸手撚碎了一片,說:
“是真雪。”
那邊兩個女鬼本來在搶奪孔明鎖,而等雪花飄飄揚揚下來的時候,兩個人皆是一愣。
只見無頭女鬼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起來,而對面的人眼色血紅,盯著無頭女鬼的方向一動不動,直到後者的身影盡數消失。
等無頭女鬼的身影徹底消失殆盡後,剩下的女鬼卻驀然回過頭,一雙血色的眼睛宛如實質,釘在了二人的身上。
穆黎心下“咯噔”一聲……
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時候,祭壇中心的村長,臉色已經與雪花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