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叫大夫吧,人家好像也無能為力。就只能靠他自己熬過去。
但熬,好歹也得有個人陪著熬吧!
一想起來何釋被關進柴房我就來氣,九月樓上下誰不知道,我待何釋與親兄弟無異,就他那個死爹,仗著個“爹”的名號吹胡子瞪眼。
是他生的嗎他就關!個沒根的東西。
何釋仍不肯放下我的衣服,我左右無法,隻好把他再抱起來,靠在床榻一頭陪著他。
他滿頭大汗,渾身紅熱,我隔著門招呼路過的夥計,叫他們端涼水和布巾過來,想給何釋擦擦。
結果夥計剛一靠近,何釋突然睜開了雙眼,那眼神嚇了我一跳,惡煞一般,定定地看著進屋的夥計,把夥計嚇得摔了盆跑了。
至於嗎?
若分化成乾元,確實需要忌憚些,可我覺得何釋九成九得是個坤澤。
而且,就算何釋真的分化成了乾元,那他也是何釋啊!這麽懂事聽話的孩子,怕什麽。
你瞧,他現在不正窩在我懷裡抽抽噎噎,沒有一點攻擊性嗎?
他剛才的眼神已經被我忘在腦後,我試圖和他商量,“何釋,乖,孟哥去給你接點水擦擦,涼快涼快,行嗎?”
他緊閉著雙眼,像在夢魘中,應該是聽不到我說話。
我又開始掰他的手。
因為他在柴房裹了一身灰,現在一出汗,成了個泥娃娃,汗珠要是沾到我被褥衣襟上,肯定不好洗。
我這衣服貴啊,被褥也貴啊,本來九月樓的生意就愈發不景氣,這可都是我的銀子啊!
我鑽他的指縫,試圖把衣服解救出來,並下定決心,再不放開我就來一出金蟬脫殼,裸奔去接水!
一根,兩根,誒,有希望,三——
沒能有三。
他好像察覺了,掰開的兩根手指又扣了回來,指甲短平也扣得我發疼。
視線上移,他又睜開了眼,像惡犬盯著即將脫口的血肉,我不敢動了,倒不是怕他,我就是覺得他這眼神...挺可憐的。
我怕他待會兒真哭。
他自七八歲就不愛哭了,但裝哭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可我怕他哭的情緒仍舊經年不消。
因為他的眼睛配上水汽,輕則化成隻手對你的心臟抓揉,重則化成大菜刀,把你的良心大卸八塊。
他聲音沙啞,不像個少年,“你去哪...”
我莫名心虛,即使我只是要去接盆水,“接水,給你擦擦。”
他像是松了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重新窩進我懷裡,聲音艱澀,“無妨,你陪著我...我便能忍下...”
呃...我該怎麽告訴他,我不是為了讓他不難受,而是怕他弄髒我昂貴的小布料呢?
我本想再尋個由頭,忽然反應過來,我的衣物都是他洗的,那他就自作孽自己受去吧,我不擦了。
一直到凌晨,天都見白,何釋仍處在痛苦當中,但他不再執著於我的衣服,而是抱著我的人,勒的我想翻白眼吐舌頭,從此去見閻王爺。
他的意識清醒了不少,但我不知道這算好算壞,好的一方面,那從意識不清到意識清醒那肯定算好啊!
壞的一面,他清醒著,便更清楚地承受著體內的痛苦。
我最怕這兔崽子哭,現在卻盼著他流些淚,明明是腳尖踢到桌角都要過來找我賣可憐的“嬌小姐”,這時候怎麽不哭了呢。
我用袖子沾沾他額角的汗,他頭上還有柴房粘過來的雜草,狼狽極了。
我輕輕貼近他,跟他說話,“不怕,孟哥一直在呢,再過一會兒就好了。”
他嘴唇乾澀,聲音已經破舊得不像話,“你要一直在...”
我這會兒也不嫌髒了,臉頰貼貼他的額頭,“在呢,一直在。”
他:“以後也一直...”
他迷迷糊糊地,但已經能有些力氣能把自己支撐起來,他的頭從我的胸前枕到我的左肩,我的衣領被他蹭歪,險些變成香肩小露。
我以為他是不經意,沒想到是純故意,別人蹬鼻子臉,他蹭胸上肩膀頭子。
得逞之後,我總覺得他嘴角掛笑,錯覺吧,他不愛笑,更何況還處在分化的痛苦之中。
他的臉很燙,貼在我的皮膚上,讓我感覺自己是隻待宰的雞,在經歷拔毛之前,得先用開水燙一燙。
很快,我那部分的雞毛被燙乾淨了,不是,我是說...他把我的肩頸與他的體溫同化,於是撐著我的腿,又貼上我的臉頰。
他這樣的舉動,讓我心中對他的心疼少了幾分,因為...
他現在是個小泥孩兒!蹭衣服上就算了,到給他時候他給我洗,我呢!我自己,他能給洗嗎!
他的冷汗都洇在我的衣服上,黏糊糊得難受,那他肯定更難受,想到這兒,我那股心疼勁兒又起來了,唉,冤家,沒親沒故的,我養他到這麽大。
他一夜沒睡,我也一夜沒睡,天光大亮的時候,他差不多熬過去了,我是中庸,只能隱約聞到他的信香,淡淡的香,不烈,大抵是分化成了坤澤吧。
挺好,我就知道他得是個坤澤,而且,他不是說過不想娶妻,而是想做別人的妻嘛,現下也正好如願了。
我勉強撐著眼皮,喊夥計找個大夫過來,確認一下分化的結果,也檢查下何釋的身體。
可我頭腦實在混沌,在腦子裡過著城裡幾家乾元的姓名,看看哪個條件好些,給我們何釋說個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