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牙,輕輕搖著頭對陸雲挽說:“雲挽你記住,把你留在磐均星第一軍校……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驕傲的事。你是我的驕傲,也是人類的驕傲……如果非說後悔的話,我只是後悔,後悔毀了你的人生。”
“不——”陸雲挽趕忙搖頭,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受到情緒的影響,他的身體正止不住地顫抖著,“你帶我去看了更大的世界,如果沒有你,我……我可能早就不知道被淹沒在了人海的哪個角落。”
這個時候,通訊的那一頭忽然傳來「轟」的一聲悶響,火焰如地獄伸來的觸手抓住了景婉圻的腳腕。
女人猛地皺了一下眉,最後努力保持平靜。
她頂著劇痛朝陸雲挽艱難一笑說:“雲挽,我知道你不甘心放棄,那麽既然……你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就讓人類也看到,可以嗎?再堅持一下…你連死都不怕,還畏懼什麽呢?”
景婉圻知道陸雲挽疲憊不堪,並為此心痛,但是現在的她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打消陸雲挽瘋狂的念頭。
“答應老師,找到曾經的勇氣。”
“你可是敢駕駛著機甲,類光速穿行在宇宙裡的人類。也是一個敢提出《重刑同一案》的人類……想想曾經的自己,想想十幾歲的時候,剛進入磐均星第一軍校的自己,好嗎?”
這個時候,火焰已經吞沒了景婉圻小半個身體。
機甲艙內溫度升高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身為人類、不再年輕的景婉圻目光已經難以聚焦。
高溫下空氣變得滾燙,藏在無數不知名的氣體裡的毒素四溢著,說完剛才那句話,景婉圻的眼睛便慢慢地闔了起來。
“好,”陸雲挽顫抖著深吸一口氣,他點頭無比鄭重地對景婉圻說,“我…我答應您。”
這是陸雲挽這些年來最艱難的許諾。
“嗯……”景婉圻一點點失去意識,她最後艱難地張開口,朝陸雲挽溫柔地囑托著,“雲挽輸入HOS指令,切斷通訊吧。”
——HOS通訊指令,機甲駕駛者入學後的第一課。
記不清多少年前,年輕的景婉圻正是用同樣溫柔的聲音,在初級教練機內教導陸雲挽完成了他在機甲上的第一個操作。
現在,她最後一次教已能駕駛星際最高階機甲的陸雲挽,完成這個最為基礎的操作。
身為經驗豐富的機甲駕駛者,他們都知道這是最後的時刻,沒有回旋的余地。
“好的,”陸雲挽慢慢提起手指,顫抖著聲音說,“再見,景老師……”
通訊的另一頭再也無人答覆。
景婉圻陷入了永恆的沉睡。
因此她也就沒有看到,在說完那句話後,陸雲挽又艱難地將手收了回來。
他最後一次騙了景婉圻,沒有如對方囑托那樣輸入HOS指令,切斷兩人之間的通訊。
衝天火光下,人類連睜眼都變得困難。
但是機甲裡的陸雲挽卻固執地盯著鄰溪號,注視著景婉圻的身體被烈火吞噬……一點點回歸元素。
他選擇用痛苦來激活自己麻木的靈魂。
——
十幾分鍾後,設在機甲最頂部的通訊裝置也被高溫摧毀。
長時間直視亮處,讓陸雲挽的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現在的狀態不應該再駕駛機甲,但原本蜷縮在地板上的陸雲挽竟然還是抓著一旁的椅背,無比艱難地站了起來,坐在了駕駛位上。
陸雲挽的眼前模糊不清,他完全憑借著肌肉記憶發布命令。
窒息與眩暈感仍未散去。
甚至於陸雲挽的手指還在止不住地顫抖著。
可是將黑色機甲團團包圍的人類起義軍還是看到——原本行動笨拙的機甲忽然像活起來似的,靈活穿行在星際之中。
不過眨眼就繞過了他們的包圍。
“陸雲挽怎麽回事?”
“難道說前有埋伏?我們還追他嗎?”
見此情景,人類起義軍隨即猶豫了起來。
完全看不懂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的他們立刻回撤,短短幾分鍾後,這裡便再次空寂起來。
宇宙寂靜依舊,一個人的死亡就像墜入大海的砂礫,半點浪花也不曾激起。
……
陸雲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滄芮星的。
他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關節如生鏽的機器,活動一下都費勁。
他很想好好睡一覺。
沒有痛覺拋掉記憶。
但是理智還是驅使著陸雲挽通過衍微軍團登錄了軍部內網,一點點刪除了被機甲自動記錄、上傳的對戰記錄。
掩蓋了景婉圻人類起義軍成員的身份。
——這樣才能保留景婉圻生前獲得的所有榮耀,以及掩蓋自己的秘密。
可等陸雲挽做完這一切,打算回到費利克斯星系周圍收回鄰溪號的時候,卻無比驚恐地發現——
只要坐在駕駛位上,景婉圻最後的模樣就會出現在他的眼前。
窒息、眩暈、肌肉不規律的顫抖與恐懼被植入了陸雲挽的靈魂。
他再也無法駕駛機甲了。
——
距離宣西星最近的高級行星叫做「曼孜星」。
人類起義軍將陸雲挽送了過來,然而等到聯系他家人的時候,這群人卻犯了難。
——認識了這麽久,他們才發現陸閑竟然一個家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