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林也不說話,轉身出去,走了圈下來,果然發現還有個房間有空床位,另一張床上放了個包袱,壓著一柄不起眼的暗紫色長劍。顧平林緊了唇,走進去將手裡的百納袋放到桌上,開始收拾。
沒多久,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顧平林也不意外,將木盆放到牆角。
段輕名單手撐著門,看了他半晌,笑道:“原來你這麽喜歡跟我住,白讓我費心了。”
這才是他的房間。
顧平林兀自整理著門內發放的衣物,頭也不抬:“我是真沒料到,你無聊成這樣。”
“哦?”段輕名道,“那你認為,我該是怎樣?”
怎樣?顧平林不禁動作一頓。交手多年,印象中,段輕名就該是個高傲自負、心機深沉、笑如春風卻寂寞到極點的冷血天才,想當初他為了與自己堵一場勝負,將堂堂四大派玩弄於股掌之間,四大派因此實力大削,最後還對他這個罪魁禍首感激涕零。除了對手,除了那個女人,沒有任何事物能讓他段輕名在乎,如果他有興趣,可以將所有人當棋子,無論是師門,還是段家。
面前這個段輕名還只會在小事上玩鬧,但,要是再過幾年,也說不準了……
顧平林收回思緒:“你怎會出事,是那個侍女?”
“你猜呢?”段輕名徑直走進來,坐到他的床上。
顧平林對此人的潔癖很了解,見狀略有些意外,倒也沒與他計較:“是你做的。”
“哦?”
“她不是自盡。”
“她是自盡。”
“你是推手。”
“算計我,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自覺,”段輕名往後一躺,倚著床頭道,“她原本就該自盡封口,可人總是愚蠢惜命,事到臨頭她又後悔了,不想死,甚至要給我作證,我只是幫她作了決定,這樣才能讓我的罪名坐實啊。”
猜測被證實,饒是顧平林早有準備,仍聽得一陣心涼。
他果然是故意的。
超卓的智慧、過分優秀的自負與極端的空虛,讓他迷戀於追求刺激的興奮,哪怕只有一刻。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會安分地留在小小段家之內,一生糾纏於俗務?
他厭煩了,失去興趣了。
擺脫嫡子責任,離開段家,這就是他主動“落入圈套”的理由,齊夫人設計他,又怎知他才是真正的設計者?甚至前世……沒有自己提醒,他也未必沒有順水推舟的可能。
所以,那名侍女必須自盡。
顧平林沉默了下:“既然她肯幫你作證,便是有悔改之心,你又何必……”
說到一半,對上兩道似笑非笑的目光。
自己竟然試圖勸說這個妖怪?顧平林猛地醒悟,打住話題:“你不想留在段家,就該去玄冥派。”
段輕名慢悠悠地道:“我拜入這種二流門派,不是更能讓齊家高興?”
顧平林淡聲道:“你已經是這個二流門派的弟子。”
“它本來就是二流門派,怎樣,不願承認嗎?”段輕名微嗤,“靈心派只是你我踏入道途的起點,顧小九,道途在於超越,追求更高的境界,一往直前,沒有任何事物值得停留與回首,包括起點。而靈心派的一切,遲早會被我超越。”
“它引你入道途,就該敬重。”
“世上還有千萬種辦法可以引我入道途,你要我敬重區區一個連段氏也不如的門派?”
他的資質只要露出半分,多少大派都會爭著要。顧平林深知此人無情無義的個性,心內瞬間萌生出一縷殺意,開始懷疑最初的決定,是否該放棄再較高下的念頭,趁此人羽翼未豐,直接將他扼殺了事?
段輕名起身走到他面前,溫和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打不過我,顧小九,別想那些沒用的了。”
他說的沒錯,且不說顧平林現在沒能力殺他,就算有,也做不出殘殺同門的事。顧平林搖頭,殺意盡斂:“你看不起靈心派,盡可離去。”
“不去,”段輕名惡劣地道,“你說,我做那嶽老兒的關門弟子如何?”
想激怒自己?顧平林反而笑了:“段輕名,你真令人厭惡。”
“你這強忍怒火的樣子,很令我喜歡,”段輕名也不生氣,不緊不慢地道,“想不到你才入靈心派一天,就對它如此維護,看來讓你產生感情還真容易。”
顧平林直言:“無聊的試探。”
段輕名聞言笑起來:“非也,遇見你之後,我才知道以前過得有多無聊啊,奇怪,我好像很早就認得你。”
“哦?”顧平林心頭一驚,不動聲色地觀察,確定他只是隨口一說,這才暗自松了口氣——自己是因為執念而重生,而前世的他已經徹底打敗了自己,不可能有什麽執念才對。
顧平林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取出茶盅擺到桌上:“我該說,榮幸之至?”
段輕名道:“你未免太無情,我親筆寫信給你,你居然讓別人給我回。”
顧平林道:“你的信是好心?”
段輕名在桌子對面坐下:“誒,你誤會我了。”
顧平林瞥他。
果不其然,那滿臉的真誠立刻消散無蹤。段輕名笑道:“你不是應對得很好?這麽玩才刺激啊,你又玩不壞,別人我還沒興趣。”
什麽叫玩不壞?顧平林抬腳,朝桌子踢去。
段輕名眼疾手快一掌按下,桌子穩穩地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