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水寒道:“我接到段師弟的信,聽說你找到線索,先趕過來了,他們幾個打算繼續留在蕩魂山尋找,我想海境這邊也有些蹊蹺,就讓他們在那邊碰碰運氣也好。”
他性子衝動,卻並不笨,顯然也看出海境的消息是有人故意的。
顧平林頷首:“師兄既看出不對……”
段輕名笑道:“如今海境情況複雜,多個人總是沒錯,有步師兄過來幫忙,就更放心了。”
“段師弟說的沒錯,”步水寒難得讚同他,“我看那些大派世家都有人來了,咱們也要有所準備。”
顧平林淡聲道:“段師兄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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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水寒與姚楓幾乎是一刻不停地趕路,禦劍消耗甚大,後日就要出海,兩人需要調息恢復,因此眾人隻大略述說了一番別後的事情就早早地散了,各自回房間。
送走眾人,顧平林疾步走出房間,踢開旁邊那扇門:“段輕名!”
直領外袍脫在旁邊,段輕名隻穿著身米色長袍歪在床上,閉著雙眼,左手枕在腦後,右手執一支筆,正緩緩地在虛空中比劃。
筆鋒遊走,輕盈飄逸,卻又仿佛透著千鈞力道,每走一筆,毫尖皆有輕微的劍意蕩開,動作慢得出奇,時而流暢,時而凝澀。
顧平林走進去看到,登時目光一滯。
劍路!他這是在拆分劍招!
沒有玄冥派劍術的霸氣,受靈心派劍術影響,他創出的那幾招始終不夠完美,所以想用拆分劍招的方法來找缺陷、完善劍招。顧影劍法以繁複聞名,也不知道那百千種後續變化,他是如何記住的。
“來了,”筆停在半空,段輕名不慌不忙地睜開眼,“師弟怒氣衝衝地跑過來找我,難道是有什麽誤會?請坐。”他用筆指窗前的椅子。
顧平林只是掃了椅子一眼,冷笑:“帳沒算清楚,沒有坐下談的必要。”
“原來是找我算帳,”段輕名道,“到底什麽事情讓你生氣?”
“何必裝模作樣,”顧平林揮袖將桌子掃得粉碎,“你敢傷靈心派師兄弟一分,我必取你性命!”
“噯,發這麽大的脾氣,”段輕名恍然笑道,“是說步水寒?多虧師弟你多番調解,他才會對我芥蒂盡消,我應該感謝你。”
顧平林極其憋悶。
自己受前世影響,處處阻止步水寒與他起衝突,他豈有不懷疑的?此番支開步水寒更是過於刻意,才會讓他利用,實在是算漏一著。
顧平林寒聲:“你想利用他牽製我?”
段輕名不答反問:“你在質問我?”
“怎樣?”顧平林道。
段輕名毫無愧色:“你監視我,我牽製你,有什麽問題?做我的對手很危險,你應該早就清楚這一點。”
顧平林道:“你我對局,無須牽連他人。”
“對手,難道不是用盡手段打敗對方?”段輕名有些意外地看他,“莫非,你只是想與我光明正大地打一場?”
顧平林被噎住。
用盡手段求勝,不死不休,那是前世。重生之後自己早已醒悟,隻想與他分個勝負了卻執念,並不想開死局。然而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這是個極其危險的對手,性情捉摸不定,行事隨心所欲,出手毫無顧慮,自己心境已改,他卻沒有,一旦開始遊戲,他就會進行到底。
段輕名丟開筆,起身下床:“劍術非你所長,你永遠超越不了我;如果你僅僅想用修為打敗我,那如你所言,你身負造化訣,此刻的我未必能勝你,你還需要比什麽?”
見顧平林不答,他忽然話鋒一轉:“這次,我不動步水寒。”
“哦?”顧平林盯著他,並不相信他會輕易讓步。
段輕名果然道:“這次是步水寒,那下次呢?陳前,常錦心,任憑,你不在意他們?”
顧平林皺眉:“你……”
“大概還包括新收的甘立,你的師父,整個靈心派,”段輕名慢步走到他面前,“你的顧慮太多了,口口聲聲要當我的對手,你拿什麽與我比?我又能讓你幾次?”
顧平林沉默了。
遊戲都有代價,前世步水寒死,陳前傷,靈心派沒落,那些代價太慘重,都是心中背負多年的愧疚。
段輕名輕笑了聲,踱到他身後站定,伸手拉了下他的馬尾長發,在他耳畔低聲道:“更讓我意外的是,顧小九,你這是跑來質問對手,與對手講理?”
聽出戲謔與嘲諷,顧平林身體一僵。
被激怒後直接上門質問威脅,借機試探,這是前世不知什麽時候形成的習慣,至於那人的應對,或是故作讓步,或是挑釁刺激,更多時候衝突是以兩人出劍終結。
如今經提醒,顧平林才發現不對。
眼前人並不記得什麽,自己還保留著前世的習慣,而且對他提了前世不可能提的、過分的條件,甚至妄圖說服他。
“犯這種錯誤,還是……你根本沒將我當對手?我對你來講,又是什麽?”溫和的聲音像是吹過的春風,透著蠱惑,“大概我們還是更適合做有愛的師兄弟,之前不好嗎……”
“往事沒意義,”顧平林打斷他,驀然轉身,“我不希望有一個執著於過去的對手。”
段輕名看著他,神色莫辨。
執念不滅,道途不暢,可見重生的路是天意注定。顧平林抹去心頭那絲狼狽,果斷地道:“我需要對手,你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