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海市那邊隱隱傳來了一縷海笛聲,飄渺動人。
此情此景……顧平林木立於樹後,看著徐徐行來的女子。
耳畔笛聲依約,窈窕身影與當年一模一樣,她伴著笛聲、踏著月光朝這邊走來,邊走邊朝四周張望。
“段師兄?”輕喚聲帶著試探之意。
段輕名不在,沒有人回應她,三人皆已隱去氣息,站在樹後遠遠地觀看。
這片海槐林不大,有人進來也能及時發現,曲琳就在一株海槐樹旁坐下,安安靜靜地等了近半個時辰,眼看約定的時間即將過去,段輕名還是人影不見,她這才有些不安,站起身張望,來回走了幾圈。
步水寒不忍捉弄她,傳音問南珠:“南兄不是說有法子麽,怎麽還……”
“別急。”南珠示意他安心,等到曲琳情緒不穩,他才取出神意簫放到唇邊。
沉靜的簫聲響起,顧平林立刻發現問題。吹簫之人分明就在身旁,那簫聲卻帶著十足的距離感,音量有點小,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一絲絲地,逐漸滲透整座海槐林。
這聲音……顧平林面色一變,手指猛地扣緊樹乾。
那邊曲琳聽到簫聲,跟著轉身朝這個方向看過來,片刻之後,她竟然又重新坐下了,托著腮,仿佛很陶醉的樣子。
“蓬萊魔簫!”步水寒駭然,他看看南珠,又看看被攝去心神的曲琳,略有些不滿,“南兄何必捉弄她?”
“非也,只是一點小手段,”一曲畢,南珠額上見汗,收起神意簫笑道,“我修煉這一曲《不識名山》時日尚短,不然會更有把握,且試試看吧。”
“試什麽?”步水寒疑惑。
南珠一挑眉,竟直接從樹後現身,朝曲琳走去,口裡呵斥:“你不在房間,跑到這裡做什麽!”
曲琳“啊”了聲,慌張地站起身:“表姑姑,你怎麽來了!”
此話一出,顧平林當即閉目。
“她將南兄當成了顏師姐?”步水寒大吃一驚,連聲讚歎,“我只聽說東海魔簫能攝人心魄,想不到竟能令人產生幻覺,好生厲害!”
那邊南珠板著臉道:“你在等步水寒?”
曲琳忙搖頭:“不是,是段師兄約我說有事。”
“分明是步水寒借段師弟為由哄你出來,我早看那小子居心不良,”南珠忍著笑,作勢要走,“待我去收拾了他,再來問你。”
“別!”曲琳急得攔住他,“不關步師兄的事,我……”
南珠順勢停住:“如何?莫非你真喜歡上他了?”
“我……”曲琳局促地低頭。
南珠冷哼:“等我回去拜會嶽掌門,必定讓嶽掌門重罰他!”
“表姑姑!”
……
這邊步水寒感動不已,忽然見顧平林轉身要走,忙伸手拉住:“你要去哪裡?”
“無事,你們繼續。”顧平林冷靜地擺手,離開。
步水寒看看他的背影,有些不解,回頭見曲琳低著頭,一時愧疚又心疼,忍不住從樹後走出去。
第104章 有無之境
事情進行到這裡,已經沒必要再看下去了。顧平林手足冰涼,木然走出海槐林,下意識地登上小舟離開仙蛇島,回到碧遊宮內,冷靜與護衛們打過招呼,然後走進大門。
廊外水面輕響,應是海魚翻波,水花一閃而逝,引得波光蕩漾,閃爍的銀光映上欄杆,掠過眼角。
足底微微踉蹌了下,顧平林止步,左手撐住前方的廊柱,輕輕喘息。
卻是不知在遊廊上轉了多久,房間早就走過了。
顧平林閉上眼睛,扶著廊柱沉默半晌,突然輕聲笑起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怪不得,平日酒量極好的自己,那夜竟醉得控制不住行動;
怪不得,心裡只有段輕名的曲琳,竟會對自己那般順從!
那模糊的簫聲,不是醉夢中的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陰謀。東海魔簫,不止讓曲琳產生了幻覺,更將自己因步水寒之死產生的怨憤之心激發。
終於,鑄成大錯。
半生修為毀於一旦,道心被仇恨吞沒,從此萬劫不複。
手緊緊握成拳,輕捶廊柱,顧平林一邊搖頭一邊笑,斷斷續續的、慘淡淒涼的笑聲,是悲憤?亦或是自嘲?已經難以說清。
幕後之人竟是南珠。
南珠此人記仇,他受過顧平生侮辱,顧家人前世都入了靈心派,他自然會連同靈心派一起報復,曾幾次為難門下弟子,都被自己輕松化解,於是便有了這場設計。自己因為步水寒之死,憤而找上段輕名問罪,卻反遭遇冷嘲熱諷,又再次戰敗,最後被趕來的顏飛秀拉走,那時自己其實仍然不想與段輕名鬥到你死我活,隻得借酒澆愁,想不到竟讓南珠抓住機會,及時點了這一把火。
南珠想借刀殺人,可笑的是,他竟然成功了。曲琳之死讓段輕名大怒,自己道脈被廢,一念之差誤入歧途,靈心派也遭受滅頂之災。更可笑的是,自己自詡聰明,從未將外人放在眼裡,南珠刁難在前,自己竟未提高警惕,一心只在段輕名身上,乃至落入這種簡單的陷阱。
一曲魔簫,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如今,自己竟主動幫助仇人,還與之結為朋友。
世事變幻莫測,何其可笑,何其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