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山外面。”
沒有騙他,紀珩溫聲回答著他的話:“別害怕,我不會有事。”
努力想推開他的擁抱再看他一眼,葉玨突然想到了什麽,咬牙忍下泣音:“……哥,能不能先別走,你說好了明天陪我去看爺爺奶奶的。”
紀珩一頓,他的身上忽然浮現了一股很難過的氣息。
葉玨不明白,卻下意識的不安起來。
“葉玨,”紀珩抱緊了他,聲音有些緊繃,卻竭力不讓他聽出異樣:“還記得四年級王老師走的時候和我們說過什麽嗎?”
“不論在哪,我和葉爺爺葉奶奶一樣,都會看著你。”
王老師。
是葉玨最喜歡的英語老師。
她是自願援助山區的大學生,時間一年,一年期滿,在送別會上,她沒有出現,只是在黑板上寫了一句話。
——離別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那時葉玨哭的很慘,回家的路上紀珩背著他,任由他把眼淚鼻涕糊在衣服上。
那也是一個冬天,隆冬朔月。
他趴在紀珩背上睡著了。
那時的小紀珩踩過結冰的水坑,怕動作幅度太大吵醒了他,一條十分鍾的路程足足走了二十分鍾。
同樣稱不上高,還是孩子的紀珩後來在葉家門口撞見了葉爺爺。
慈祥的老人看著他,沉默許久,摸摸他的頭髮,說:“小紀啊,麻煩你帶弟弟回來了。”
那是葉家的人第一次對他說,葉玨是他的弟弟。
小小的紀珩酷哥似得點頭,“嗯。”
回自己家的路上,他忍不住高興地捏捏手掌。
面上雖然沒有什麽太大的波動,心裡卻在雀躍的想。
——九歲的心願,就願他的弟弟能平平安安的長大。
不論在哪,葉玨都是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便許過願,要好好保護的弟弟。
……
……
那是葉玨印象中極為混亂的兩天。
星期五晚上,紀珩抱著他敲開了紀家的大門。
滿屋子黑衣黑褲的壯碩男人看向他們,低頭喊:“少爺。”
害怕間,葉玨看見有幾個男人去了葉家。
他擔心不已的想要叫住他們,卻被紀珩拍了拍後背,安撫般的低聲說:“沒事。”
驚嚇過度的一晚,他最後趴在紀珩懷裡睡著了。
面上還是斑駁的血痕和淚痕,紀老爺子險些嚇暈了過去,問清事情的經過後,沉默的抽了口旱煙,眼眶氣的通紅。
第二天一早,葉玨從睡夢中醒來,看見的便是即將坐車離開的紀珩。
紀珩變得很沉默。
直到看見他才露出一點笑意。
事情已成定局,他什麽話都說不出。
只是在許多黑衣男人的注視下,固執的從口袋裡掏出小靈通,問紀珩:“……哥,我以後還能……還能給你打電話嗎?”
紀珩擦掉他臉上的淚痕,點下了頭:“能。”
“……那我們,還能見面嗎?我可不可以去找你玩?”
“我們還會見面,”紀珩耐心的一點點擦掉他的眼淚,牽著他的手,聲音低低的:“但是你可能會認不出我。”
“不可能!”
葉玨咬牙忍下淚水:“我肯定能認出!”
最後紀珩坐進車裡時,他還是哭的昏天黑地。
紀珩下車哄了他許久,最後在一旁黑衣男人的催促下,抿了抿唇,手指輕輕撫過他眼尾乾淨的淚痣,垂眸坐進了車。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也是紀珩第一次對他說謊。
原來有信號、有號碼、有目的的電話,也是會打不通的。
他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天,第二天在紀爺爺的陪伴下去醫院看望爺爺奶奶。
沒有看見爺爺,整座醫院也沒有奶奶的人影。
天地都在旋轉,有護士姐姐給了他兩顆糖,似乎是怕他哭,溫聲安撫他:“等爸爸媽媽來了再說,好嗎?”
當天下午,他看見了久違的父母。
還看見了不甚熟悉的哥哥和妹妹。
那個對他一言不發的護士姐姐告訴他們,爺爺腿疾感染,無法救治,已經去世了。
就在爺爺去世的當天晚上,突發心梗的奶奶緊跟著離開了。
這對一生都恩愛和睦的夫妻,即便是離開人世,也要陪伴對方。
一前一後兩次巨大的打擊。
葉玨年幼的身體沒有撐住,當天晚上住進了醫院,發燒一直發到四十度。
迷迷糊糊中,他哭的無聲無息。
眼淚成片,掩蓋了大半張臉。
病床前的父母擔憂的為他擦著眼淚,同樣眼眶通紅。
很久很久以後,他感覺身體一輕。
似乎被什麽人抱了起來。
比他大了七歲的哥哥低頭看著他,拍著他的後背輕聲哄,妹妹在一旁給他遞糖果,奶聲奶氣的叫他“哥哥”。
他感受到了遲來的父愛、母愛,兄妹情誼。
可是那曾經為他撐起一片天的三個人,同樣在先後一天離開了他。
那段遙遙無邊的漫長時光裡。
為他打跑了壞人的瘦高身影,在沒有父母、親人的黑夜中,用瘦削的肩背為他擋住所有不堪。
最後只是給了他一個虛無的承諾,徹底消失在大盤山肆虐渾濁的隆冬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