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驚訝,下意識抬起手,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就見手腕上,分明有一條猙獰的疤痕。
恍若隔世,他的視線從那個疤痕沿著手臂向上,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健康的軀體。再抬眼看對面牆角的等身鏡,陸予行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副年輕的面孔。
那個高挑俊美的青年癱坐在床上,表情狼狽,眼睛裡全是紅血絲。可是他的眼角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身上的肌肉輪廓分明,比起死前病殃殃的樣子,可算得上是意氣風發。
電話鈴聲不過停了十幾秒,又突兀的響了起來。
陸予行愣怔地下床,走到鏡子前,失神地用手指在鏡子上摸了一把。
——他重生了。
他已經活了快四十歲,一路順風順水,從一個新聞系的學生成長為一代影帝。後來,他想轉幕後做導演,結果處女作被觀眾踩爛;想寫劇本,卻終日被困在病痛裡,最後只能靠一把刻刀得以解脫。
床頭的老式座機還在響個不停。
他踉蹌站起身,挪到床邊,順手接起了響個不停的電話。
後背漂亮堅實的肌肉微微動作,他用那隻疤痕猙獰的手拎起話筒,無言地放到耳邊。
“喂。”
“陸予行!你怎麽還沒來啊,我們在這等你好久了。”接電話的是個女生。電話那頭鬧聲一片,像是一群人在回音很大的地方唱歌。
陸予行有些頭昏。他在心裡默默回憶,依稀記得這人是表演系的一個小學妹。然而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這句“等你好久”是什麽意思。
“什麽事?”他啞著嗓子,試探著問了一句。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笑聲,混在鬼哭狼嚎裡。“南街的KTV啊!學長,你是不是睡懶覺睡懵了?你今天答應要來幫我們拍結課作業的。”
陸予行啞口無言。“我答應過嗎?”
“別想抵賴!”學妹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十分鍾,趕緊過來!”
電話掛斷,房間陷入寂靜。
陸予行並不記得這件事。上輩子最後的日子裡,他總是渾渾噩噩地什麽都記不起來,甚至還和幻想中的人說話。
可是他要是就這麽走了,給別人留下麻煩,總歸是不太好。
陸予行無力的轉頭看了眼鏡子,有一絲恍身。鏡子裡的青年肩膀寬厚,窄腰長腿。除了手腕內側的疤痕以外,這副軀體充滿年輕的活力。
他抬手擋著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氣。
待到再睜眼時,已經完全呈現出少年人的神情舉止。他從衣櫃裡隨便挑了件風衣披上,帶著手機匆匆出了門。
那個年代還不是特別發達,陸予行攥著兜裡的老款手機,有些不適應。
電車在喧囂的街頭穿過,白領們提著公文包回家,小屁孩兒穿著破爛背心在街頭玩彈珠。陸予行低頭穿過年代感十足的街頭,搭軌道電車到達燈紅酒綠的南街KTV。
“A5包廂!”學妹在電話裡催促,“快點快點,我們的主角都來啦。”
陸予行抬眼在一眾包廂號上尋找,問:“主角?”
“唐樘呀!”學妹以為他在開玩笑,“少裝了,你不會到現在才說接受不了尺度吧?”
“尺度?”
陸予行不記得自己幫忙拍過什麽大尺度作業,至於學妹說的這個唐樘,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他的視線掠過一眾包廂,找到了A5,推門進去。門開的那一瞬,溫潤的歌聲便闖進他的耳朵。
“學長!”學妹扎著時下特別流行的高馬尾,挽著明黃色的發箍,正朝他揮手。“快點快點,要開始了!”
陸予行不動聲色地掃視包廂裡的其他人。群演、攝像、場記,無一例外都是社團認識的朋友。
——除了正在唱歌的那個男生。
他身高一米七五往上,穿一身寬松白衛衣和牛仔褲。蓬松的劉海遮住他的額頭,五官乾淨柔和,看不出年齡。他正唱著當下的熱曲,嗓音清透醇正,唱功不亞於任何一個當紅歌手。
他注意到陸予行的目光,一雙圓潤的桃花眼便看了過來。只見他放下手裡的話筒,遠遠衝陸予行一笑,眼瞼下臥蠶飽滿。
包廂裡的燈光將他的臉映成誇張的紫紅,原本純良的笑容也顯得有些居心叵測了。
陸予行匆匆別過眼,面無表情地看向天花板上閃爍的燈球。
“好了好了,開始拍吧。”學妹拍了拍手,將嬉鬧的眾人趕回工作崗位。
陸予行收回目光,問:“能再把戲說一遍嗎。”
學妹摸了摸下巴,“重說一遍來不及了,我們這個包廂是計時收費的。”猶豫片刻,她一指邊上的沙發,嘴皮子上下一碰,開始快速講戲:“這是‘你’的生日派對,你待會兒就坐這聽他們唱歌就行,接下來發生什麽,你就做出非常不知所措的樣子,OK?”
陸予行深知這位學妹獨攬全局的作風,於是點頭示意。
“好,那麽就開始吧!”她轉過身一揮手,剛才嬉笑的神情立刻收住了。“清場!”
一聲令下,攝影師就位,群演就位,剛才那個唱歌的男生也立刻退出了包廂。
陸予行不知道這是在幹什麽,隻好坐到紅絨沙發上。他的記憶裡並沒有這麽一出,此刻他的如坐針氈的樣子全是發自內心,無半點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