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他真正感受到生活的不可控。他的第一反應是唐樘在騙人,冷靜下來細想,卻又覺得沒有道理。
他不記得自己在此前認識唐樘,但唐樘是否和“昨天”的自己認識,他也不敢保證。
思考片刻,陸予行還是選擇將這個問題拋回給唐樘,企圖得到更多的信息。
“嗯?”
他不置可否地從鼻腔裡應了一聲,語調上揚。
唐樘的肩膀耷拉下去,像隻垂頭喪氣的大兔子。“抱歉,是我唐突了。”他歎了口氣,抬手抓了抓頭髮,似乎很害怕陸予行凶他。“你說過不喜歡肢體接觸的,我還以為……這樣能夠讓你稍微好受一點。”
陸予行蹙著眉,仔細從他的神情裡分辨真偽。
感受到對方審視的目光,唐樘抬眼看他,露出有些疑惑地表情。“阿行,你今天好奇怪。”
陸予行心裡咯噔一響,不露聲色地收回目光,將眉毛舒展開。“有嗎?”他扭頭看向別處,“可能是之前複習備考,太累了。”
聊了幾個來回,他大致明白了自己和這個少年的關系。
——他們應該是沒有公開、剛在一起不久的小情侶。
他不知道“之前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唐樘,但他可以確定,自己現在對這個少年還談不上喜歡。
陸予行揉了揉眉心,努力扮演起“20歲的陸予行”的角色。
公交車還沒來。
他看著唐樘的背影,繼續追問:“今天我在家躺了一整天,怎麽不來找我?”
“我……”唐樘轉過身,撲閃兩下長長的睫毛,“我是怕打擾你。”他微微低著頭,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緊張地盯著陸予行。因為身高差的緣故,陸予行的視線落在他柔和可愛的鼻尖上。
公交車緩緩開進車站,陸予行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肩膀,把人帶上車。
車上的人很少,只有幾個下晚班的白領靠在車窗上打盹。兩人挑了個後排坐下,陸予行抬頭看了眼那非常有年代感的停靠站點牌,問:“你住哪兒?”
“香檀道。”唐樘回答,又轉過頭小心翼翼地問:“你……不記得?”
陸予行只知道香檀道在郊區,街道後面就是海棠山風景區,那塊就是所謂的富人區。他確實認識不少住在那兒的藝人,不過這些都是十年後的事情。
意識到自己穿幫,陸予行咳嗽一聲道:“記得,跟你開玩笑的。”
唐樘輕輕歎了口氣,不置可否。
兩人就這麽沉默了一路。公交車在夜市裡穿梭,穿過市中心的高架橋和海港,往郊區開去。陸予行腦袋裡一團亂麻,他翻來覆去地把今天發生的事想了好幾遍,有些煩躁。
他扭頭看了一眼不知什麽時候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著的唐樘,心中疑慮更甚。
少年的一縷前發微微翹著,明明是個快二十歲的家夥,卻顯得乖巧可愛。陸予行盯著這張臉蛋看了半晌,有些不屑地在心中輕笑一聲。
對於這個人,他甚至懶得拒絕。反正他從來都不在乎情人關系,身邊多一個少一個也都無所謂。他好像沒有喜歡一個人的能力,也沒有精力談戀愛。
他不怕身邊多出一個男朋友,他怕的是此人另有所圖。
從唐樘的隻言片語中,陸予行意識到對方非常在意自己。一個住在富人區的少爺,為什麽來巴結他一個普通家庭出身的大學生?
他將無數種陰謀在腦海裡過了一遍,肩上的人卻睡得很香。唐樘甚至像隻小動物那樣,無意識地用臉頰在他肩上來回蹭。
香檀道站到了,陸予行把唐樘叫醒,扶著他的肩膀把人帶下車。
“唔,到了嗎。”唐樘揉了揉眼睛,前額的碎發也因為靠著肩膀睡覺被弄亂了。陸予行和他下了車,在晚風中相對站著。
陸予行想套話,於是裝模作樣地抬手給他整理髮型。
然而他剛伸手摸到他柔軟蓬松的頭髮,唐樘便伸手將他手腕捉住了。
“我回去了哦。”
他的手有些涼。也不知道是不是深秋的風太冷,陸予行看他的時候,發現他的鼻尖也凍得紅紅的。
“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記得上藥。”
陸予行背台詞似的說完,然後不自然地抽回手,垂在身側。
“你也要注意安全。”唐樘的神色擔憂,怯生生地又去抓他的手,“……早點休息。”
回程的車離開富麗堂皇的街道,停在了港城大學站。
陸予行的手掌還遺留著唐樘的觸感。也不知這位初次見面的男朋友有什麽魔力,但聽到他說“早點休息”,陸予行便感覺困意襲來,不經意加快腳步回家。
他穿過學校大門,一路上發呆似的盯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學生宿舍,回到了自己在校內居民樓租住的房子裡。這個房子他從大一就開始租住,一室兩廳九十平米,一個人住著有些空曠。他一直不喜歡集體生活,從大學到工作一直都是獨居,就算後來買了別墅也是如此,家政阿姨給他做了幾年衛生,每次都是打掃完就走。
再次回到港城大學,倒像是泛黃褪色的老照片被重新著色,那些在生命中失去光澤的東西,都隨著歲月重新被潤色,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