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是毫無感覺甚至是鄙夷,可湧上心頭的,卻只有迷惘與不安,還有鋪天蓋地的恐慌。
他想起那個守門弟子,青年總是夜裡偷跑出去,黑發少年淺眠,總是被吵醒。
有一次夜裡,蕭岸摸索著樹枝製成的拐杖,坐在了門外的河邊。
他感受著風拂過臉頰的冰涼,聽著樹木樹葉相互碰撞發出的詭譎細響。
肩膀忽而被拍了拍。青年很訝異,很驚喜:“你坐在這裡等我回來嗎?”
他親密抱起少年,轉了個圈兒,然後自個兒受不住,摔了個狗啃地。
蕭岸有人墊著,半分沒傷到。他當時是怎麽想的?他想,活該。
如今,心卻像是爬滿了螞蟻,泛起密密麻麻的陌生的疼。
蕭岸從來沒有因為一個人產生過這種情緒,他好像生下來就殘缺了,人類的感情對他來說,只是洶湧的惡意。
他往面頰一拂,有濕潤的痕跡。
這是什麽?
他呢喃著,翻身,想下床。在跌落床下時有人開了門,跌跌撞撞奔來,抱住了往下掉的他。
黑發少年跌在泥濘裡,緩慢抬臉,額頭破了,有鮮紅的血爭先恐後湧出,染髒了那張面容。
眼前朦朧,漸漸有光泄出。
……
黑發少年頭痛欲裂,他掙扎著,抬手,也不顧傷口疼痛,瘋狂擦拭臉上的痕跡。
“不醜……”
“師兄是我啊!”
鳴春看著陌生的師兄,嚇到連聲喊他:“會破相的啊,師兄!你冷靜點!”
黑發少年動作這才停滯。
對,會破相。青年不會喜歡他這樣的。
血,斑駁可怖。
可他並不在意,他只是抓住那根救命稻草,偏頭急促問:“邊邵?邊邊……”
這個名字是守門弟子親口告訴他的,青年當時用著很愉悅的腔調說:“你可以叫我邊邊,我的寶都這麽喊我。”
於是蕭岸從來不喊。
這次他失控喊出,回答他的人,卻不是青年了。
鳴春沒想到輾轉找到的師兄竟然會淪落鄉野,蝸居在一處荒山茅草屋裡,瞬間紅了眼眶:“師兄,是我啊!我不該……我對不起你!”
他這幾個月拜了師,跟葉輕舟成為了師兄弟,卻理念不合,大吵一架,這才想起了自己那個流落在外的面冷心熱師兄……
他邊悔恨,邊低頭,以為蕭岸會露出厭惡或心疼表情,可黑發少年緩慢抬起斑駁的臉,卻令他當場愣在原地,再也說不出什麽話。
黑發少年雪白的臉,淚痕縱橫,他的神情卻很冷,宛如不懂情愛的魔物。
他伸手,輕輕松松把鳴春按倒在地,然後,緩慢地,手下收緊,掐死了這個最脆弱最不愛修煉的師弟。
“師兄……師兄……”鳴春掙扎著,發出苟延殘喘的嗚咽聲。
蕭岸半分未松,他甚至愈發用力,在鳴春死不瞑目時也沒有說出一句解釋的話。
…虛情假意的玩意兒,就應該殺乾淨。
他討厭有人於黑暗裡給他以光明,卻親手推他入深淵,他討厭別人給他希望。
黑發少年晃悠著起身,他輕輕歎息了一下。
只有那個人不一樣。
虛情假意也沒關系。
所以,他要去把人找回來。
第49章 魔頭他不戀愛腦了
日暮時分, 雞鴨在田間鳴叫,一個青年垂頭喪氣,提著盒糕點上山, 準備回茅草屋。
雨還在下著, 雷聲轟隆。
邊邵睫羽都濕了, 眼皮子沉甸甸往下墜, 可忽而,他睜大了眼睛。
遠處的茅草屋外, 有個黑發少年坐在大青石上,垂著腦袋,一動不動。邊邵恍惚間以為對方是木頭, 不會冷也不會生病,連靈魂也是腐朽的。
可不是。
當薄衫小心翼翼搭在少年肩膀時, 他輕輕抬眼, 雪白的臉, 露出驚喜又克制的神色。
“邊邵,你回來了?”
“嗯。”邊邵低低應了聲, 低頭抱人, “可我沒有找到神女廟,也沒有找到可以治療你的仙草。”
黑發少年伸手想攀住他肩膀, 聞言,動作微頓。良久,半倚在木床邊, 少年聽著邊邵土灶那裡燒熱水的細碎聲響,輕輕道:“沒關系了。”只要你回來就好。
弄著柴火, 邊邵正熏得不行呢, 似有所覺回眸:“什麽?”說著話, 他邊抬手抹眼睛,結果跟小花貓似的抹了滿臉的煙灰。
這時他真正的面容已經漸漸恢復過來了,不再是普通守門弟子的臉,而是含情的俊朗面目,桃花眼水光瀲灩。
少年凝神,然後笑:“沒什麽,糕點很好吃。”
“那下次還給你帶。”邊邵便道。
深夜,雨愈下愈急,雷聲愈下愈大。本來邊邵毫無感覺能睡死過去,可今夜卻是輾轉反側,他總覺得鼻腔裡好像有什麽鐵鏽味……
是不是床下有什麽?
邊邵翻身想下床查看,可手臂卻被人拉住了。
最後,他停了下來,發現黑發少年背著身子,那瘦弱的脊背微微顫動,連帶著肩側那黑發也發起抖來,隻拽著邊邵袖口的手半分不松。
在觸目漆黑的世界裡,雷聲帶著要毀滅世間的狂風與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