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忱!”
蕭廷深一步上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一把拉住了他。他的手再沒有適才那種熾熱的溫度,反而冷得像一塊冰,凍得顧忱全身都跟著發冷。
這不對。他想。
他想起兄長還活著的時候,自己因為心軟,說什麽也不肯隨兄長前去狩獵。兄長也只是對他笑一笑,揉一揉他的頭髮,說有哥哥在,弟弟一輩子也不必拿起弓箭。
而他不在了。
顧忱前世追查一生,也沒能尋找到答案,卻不曾想會在今世最意想不到的時刻,猛然得到一個答案。
他的目光怔怔落在蕭廷深扶住自己的那隻手上。此刻,蕭廷深過去的一切溫柔、美好、眷戀……都在他心頭張牙舞爪地長出了尖刺,化作一把把鋒利的刀,將他的心扎得千瘡百孔。
於是他緩慢卻堅定地伸出手,將蕭廷深的手一點一點推開,就仿佛心上也被他一點一點地剜出一個洞,沒有流血,卻呼呼地貫著風。
他也不去看蕭廷深的表情,近乎倉皇地轉過身,逃也似地離開了這條讓他窒息的走廊,迅速返回了紫宸殿。紫宸殿內的宮宴還未結束,他渾渾噩噩地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江崇許是湊過來和他說了什麽,他卻一個字也沒聽清。
整個宮宴是怎麽結束的他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自己在一杯一杯地喝酒,隨後開始一壺一壺地灌酒。江崇被他魂不守舍的模樣嚇得不輕,怎麽問也沒能問出個所以然來,只能上手去攔他喝酒,卻被他一把揮開。
“別碰我。”顧忱喃喃說道。
江崇的武功本來就不如顧忱,若是真來硬的也根本製不住他,只能在一旁拚命地勸,然而根本就沒什麽用。宮宴結束之後,顧忱站都站不穩了,江崇只能把他架了起來,硬是拖著他出了紫宸殿的殿門。
兩人踉踉蹌蹌地走在宮道上,顧忱身上就像著了火一樣燙,呼出的全是一股子酒氣。江崇從沒見過他這樣,急得滿頭大汗,心想他這個樣子也騎不了馬,索性先帶他出宮,再找個辦法送他回顧府。
然而走到半路上,顧忱就吐了。
他一頭趴到旁邊的樹叢前,吐得昏天黑地。江崇一邊給他順氣一邊喊周圍的宮人來幫忙,結果宮人剛要接手照顧顧忱,旁邊就突兀地伸出一雙手,將難受得不成樣子的顧忱攔腰攬了過去。
江崇回頭一看,險些驚得魂飛魄散:“陛下!!”
蕭廷深把人攬在懷裡,瞥他一眼:“你可以回去了。”
江崇卻躊躇了一下——他實在擔心顧忱。雖說和顧忱認識沒多久,但顧忱在他心裡始終是溫文爾雅、守禮自持的一個人,到底得出了多大的事情,他才會失態成這個樣子?
“陛下,顧大人他……”
“不想挨廷杖就快滾。”
蕭廷深語氣一下陰沉下來,同時示意身旁宮人端上漱口的茶水,他喂顧忱喝了一點,又毫不在意地替他擦了擦嘴,眼底的溫柔和疼惜幾乎都快溢出來了。江崇愣了愣,立馬意識到了什麽,迅速行了個禮:“臣告退。”
“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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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神志不清的顧忱帶回到甘泉宮後,蕭廷深將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寢殿內,並親自為他換了衣服。
顧忱的模樣始終都昏昏沉沉的,看樣子連眼前的人究竟是誰都沒分辨出來。蕭廷深喂他喝水他就喝水,喂他喝茶他就喝茶……剛剛喝了半杯醒酒茶,他就頭一歪,呼吸也沉了下去。
睡著了。
蕭廷深輕手輕腳地讓他躺下,為他蓋好了被子。隨後他坐在顧忱床邊,盯著他已經陷入沉睡的側顏。顧忱似乎睡得很不安穩,眉輕輕蹙著,呼吸有些急促。
蕭廷深為他掖了掖被子,長長地歎了口氣。最後猶豫了一下,才緩緩伸出手,與顧忱十指交纏,掌心相貼。
他想了想,苦笑。
“朕沒有害你的兄長。”他低聲喃喃自語,“你信朕。”
顧忱自然不會回應他,蕭廷深又在他身側安靜坐了一會兒。許久,才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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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蕭廷深沒有回自己的寢殿,而是一個人在書房裡徹夜未眠。次日就是百夷一行人離開大靖、純安長公主出嫁的日子,這種場合,蕭廷深必須露面。
清晨他來到寢殿外,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推門進去,而是問守在門邊的小太監:“顧卿如何了?”
“還睡著。”小太監躬身答道。
蕭廷深頓了一下:“……照顧好他。”
隨後他去送純安長公主出嫁,並為赫哲一行人送行。經歷過前日的爭執,蕭廷深和赫哲都對彼此厭惡不已,自然也沒什麽話好說。蕭廷深全程冷著臉,赫哲也全程沒什麽好臉色,儀式結束之後他二人連表面的寒暄都沒有,就分道揚鑣了。
盡管這兩位壓根沒說過什麽話,但整個過程還是持續了兩個時辰之久。蕭廷深心裡惦記著還在甘泉宮的顧忱,連身上的玄衣華服都沒換,急匆匆就向甘泉宮走去,下人們都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他。
然而當他快步衝到寢殿門口時,他忽然又產生了些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感覺。他遲疑著在寢殿門外停下腳步,抬起手又放下,問門口的小太監:“醒了嗎?”
“顧大人已經醒了。”小太監躬身說。
“……他在做什麽?”
“顧大人什麽也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