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顧忱安靜聽完他說話,冷靜地笑了笑:“你就這麽篤定我一定會答應你?”
他停了停,帶了幾分自嘲:“魏公公,陛下如今很有可能和我兄長的死大有乾系,你是因為什麽,篤定我會幫他?”
“因為顧大人你如今所求和陛下是一樣的。”魏德全說,“陛下會給你一個交代,你也希望他能給你一個交代。”
顧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淡淡打量了一下魏德全——這位大太監對誰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從未見過他發火,也從未見過他著急。他在宮裡能平安待了這麽多年,現在還成為了蕭廷深身邊最信任的太監,自然是有幾分真正本事的。
——善識人心。
短暫的沉默過後,顧忱輕聲說道:“陛下的母妃下落不明,他必然已經派人去找了。你又憑什麽相信,我一個人能抵得過那麽多人?”
“奴婢適才說了,陛下身邊沒有一個可信賴、可依靠之人。”魏德全說,“在陛下身邊當差的人,要麽為名,要麽為利,追名逐利,目的就不會純粹,自然就容易出差錯。”
他頓了一下,眼角下垂,露出一個溫吞的笑容:“顧大人所求既不為名也不為利,不過‘公道’二字,單憑這兩個字,顧大人一人便足矣。”
顧忱又一次沉默了。他細細沉思了很久,才終於說:“我可以答應你,去幫陛下找嫻妃娘娘。”他停了停,微微蹙起眉:“但當年之事我知之不詳,又是外臣無法自由出入宮禁,加上已經時隔多年,你總不能讓我一人大海撈針吧?”
“這個自然。”
魏德全展開寬大的袍袖,從中拿出一張折疊起來的薄紙,上面似乎寫了幾個人名:“當年嫻妃娘娘之事發生時,奴婢尚未跟在陛下身邊侍奉,因此於各中細節知道得並不清楚……更何況奴婢在陛下身邊,實在引人注目,不得不低調行事。”
“於是奴婢去了一趟起居令那兒,找到並抄錄了這些,現在交給顧大人,盡奴婢一份綿薄之力。”
說著他把那張紙遞給了顧忱:“這是當年曾服侍過嫻妃娘娘的宮人。”
他說完停了停:“這些人在宮裡的記檔是已經遣散出宮了。”
顧忱察覺到他話裡有話,手不由頓了一下:“魏公公想說什麽?”
魏德全搖搖頭:“奴婢尚且還只是猜測,畢竟宮外不是奴婢可以去的地方,奴婢也沒有那麽大本事把手伸得那麽長。”他停了停,語氣壓低了些:“這些人可能已經遭到不測了。”
他是人精中的人精了,不可能無憑無據說這種話,應該是察覺到了什麽……顧忱心裡不由自主打了個突,他接過名單,本想展開看看,但猶豫了一下,覺得謹慎起見還是先放好,回府再看,於是把它收進了袖子裡。
他抬起頭,對著魏德全笑了笑:“……看來魏公公想辦成這件事,也已經很久了。”
魏德全一點也沒有被戳穿的尷尬,反而欠了欠身子:“奴婢的職責便是為陛下分憂,保陛下平安,想陛下所不能想之事,自然會替陛下打算。”
說完他對著顧忱又行一禮,鄭重道:“顧大人,奴婢將此事托付給您,希望您一切順利。請大人慢走。”
顧忱也沒再說什麽,揣起了那份名單,轉身出了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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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為自己一夜未歸,母親和妹妹又要焦灼難安,卻沒想到一回府竟然一切如舊,顧府上下都沒有半點慌張的神態。
隨手在門邊問了一個小廝,顧忱才得知,蕭廷深事先遣人來過顧府,言明“顧卿與朕有要事相商,還請顧夫人、顧小姐不必擔憂,早些歇息”,因此母親和妹妹並未察覺到有什麽異常。
盡管“蕭廷深與兄長之死有關系”這個心結還未完全解開,顧忱依舊為蕭廷深難得表現出的細心和體貼呆怔了一下,袖子裡揣著的那份名單也在頃刻間沉重起來。他先向母親問了安,又和妹妹打了招呼,隨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掏出那份名單,放在桌上。
他陷入沉思。
從前他也只是隱約從父親的態度裡意識到蕭廷深的母妃死得蹊蹺,后宮中不乏醃臢汙濁的手段,嫻妃或許是被人害死也未可知,卻從未想過“嫻妃之死”竟好似一道高聳入雲的斷崖,崖下霧靄重重,遮石蔽樹,一眼望不見底,也不知有多深。
然而如今要想為大哥報仇……似乎也只有跳下這道斷崖了。
顧忱沉思了很久,才伸出手去抹平那張紙。字跡潦草,只寫了六個人名在上面——
白芍,襄城人士。
張福,桐城人士。
郭同,濟州人士。
陸盈兒,滄州人士。
齊明,淮州人士。
陳芳桂,慎京人士。
顧忱怔了一下,沒料到居然只有六個人。按規製,嫻妃是正二品妃位,宮裡人至少也應該有不下二十個,怎麽居然只有六個?
他又把那張紙翻過來調過去看了一下,甚至用手用力撚了撚,確定魏德全給他的就只有六個人名了,這讓他一時失去了言語——他知道當年嫻妃不受寵,卻沒想到居然不受寵到了這種地步。一個正二品妃,宮裡卻只有六個人,哪怕一個八品的小小采女只怕都比嫻妃宮裡人多。
——這簡直不是不受寵,而是被厭棄了。
母妃不受寵到了這種地步,蕭廷深作為她的兒子,又能好到哪裡去?顧忱不由自主回想起兩人同窗時蕭廷深的衣著和用度,那壓根就不像個皇子,就算是一個正五品官員的兒子,看起來都要比他這個皇子闊氣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