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起。”珠簾後傳來一道柔和的女音,和顧忱想象中的並不相同,“賜座。”
有宮女上前來,擺上了一把椅子。顧忱在椅子上就坐,皇太后王氏說道:“上茶。”
“謝太后。”
顧忱端起茶,撥弄了一下茶碗,但卻並沒有喝。那位皇太后似乎一直在觀察著他的動作,見他放下茶碗,笑道:“怎麽,這茶不合顧大人的口味嗎?”
顧忱忍不住在心裡冷笑了一下。王氏害死他兄長,又險些害死蕭廷深的母妃,他怎麽可能願意喝這口茶……只不過對方是皇太后,礙於禮法,他才不得不做出恭順的姿態罷了。這麽想著,顧忱微微低眉斂目,恭敬說道:“並沒有,是臣近日在喝藥,大夫囑咐了,不能喝茶,還請太后娘娘恕罪。”
“原來是這樣。”皇太后似乎不以為忤。她頓了頓,才含著笑意開口道:“陛下總是和哀家提起大人,哀家難免好奇,今日便叫了大人來,想見上一見。”
顧忱心說蕭廷深恐怕一個月都未必會踏足壽康宮一次,之前還有禦史因為這事兒上書說蕭廷深對嫡母不孝來著,哪來的“總是提起”……
但他依舊沒說什麽,而是屏氣凝神等著皇太后的下一句話。他根本就不相信什麽“隻想見一見”——這位皇太后王氏還是先帝皇后時就並不受寵,而且沒有子嗣。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都能從後宮鬥爭中脫穎而出,足見其手腕並不簡單了。
然而出乎他預料,接下來皇太后只是與他東拉西扯閑聊了一些家常,並沒有說任何事情,甚至連朝堂之事都隻字未提。他莫名其妙地來壽康宮走了一趟,又莫名其妙地出去了。
剛一走出壽康宮,顧忱就看到一個修長人影佇立在宮門外等著他,正是蕭廷深。他心中一暖,不自覺帶上了幾分笑意,向他走了過去:“陛下。”
“出來了?”蕭廷深立即抓住了顧忱的手臂,恨不得把他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檢查一遍,“沒事吧?”
顧忱任由他拉著自己,搖了搖頭:“沒事。”
“她叫你是做什麽?”兩人並肩往回走,蕭廷深臉色一沉,“難道想叫你為王永恪脫罪?”
“沒有……”顧忱也對皇太后的行為百思不得其解,“她沒說什麽,隻隨便聊了聊。”
蕭廷深不易察覺地頓了一下,擰起眉看向顧忱:“當真?”
“當真。”
“……如果真的有什麽事,不要再和從前一樣悶在心裡了。”蕭廷深凝視著顧忱,“和朕說,好嗎?”
顧忱啼笑皆非:“陛下,臣沒有半句虛言,太后娘娘當真什麽也沒和臣說。”
蕭廷深又看了他一會兒才轉過頭去:“那就好。”
他看上去沒有再追問的意思,也信了顧忱所說的話,然而顧忱卻凝視著他俊美的側臉,心裡微微一沉:皇太后絕不是那種會叫他去拉家常的人,這個女人不會做無用功。那麽她費這一番功夫,究竟是為了什麽?
難道是為了蕭廷深?
蕭廷深比顧忱還清楚皇太后是個什麽樣的人,更明白皇太后不會無緣無故把顧忱叫過去只為了說些沒什麽用的話……所以當顧忱說出“她沒說什麽”的那一瞬間,蕭廷深的第一反應就是顧忱有事瞞著他,就像調任戶部尚書時一樣……
是為了引起蕭廷深的疑心?只有這樣嗎?
顧忱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皇太后到底目的何在,索性把疑問壓在了心底。倒是因為見皇太后這一面,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八月秋獵,陛下打算帶皇太后去嗎?”
顧忱這麽問是有原因的。按大靖祖製,狩獵分春秋兩季。先前的春獵因為各種原因取消了,而八月的秋獵應當不會再取消了。自從帝太后被顧忱救回來以後,蕭廷深每隔一日都會去看望一次——嫻妃當年確實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更因為王氏的緣故母子分離這麽多年,蕭廷深和生母感情深,秋獵必定是會帶上的。
但依照祖製,嫡母要比生母位高一等。如果蕭廷深隻帶生母去秋獵而不帶嫡母,只怕他第二天就得被禦史的奏折淹沒,此事傳出去,“對嫡母不孝”這頂大帽子是決計甩不脫的了。
但蕭廷深是什麽人?依照他的暴烈脾氣,什麽禮法都視若無物,他真能乾出隻帶生母不帶嫡母的事情來。
然而出乎顧忱意料,蕭廷深瞥了他一眼,簡潔說道:“帶。”
顧忱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蕭廷深牽過他手,兩人在長長的宮道上並肩走著。他明白顧忱為何而驚訝,沉聲解釋道:“你前段時間太辛苦了,朕知道你不僅僅替朕篩查了那些涉案官員,更是極力想挽回朕的名聲。”
“……”
“你替朕說了不少好話,朕都知道。”蕭廷深眸底帶笑,抓緊了他的手,“朕不是不識好歹的人。”
顧忱耳朵尖瞬間紅了,一時間窘得恨不得原地消失——他當時可是什麽好話都說了,簡直是把他能想到的、能誇蕭廷深的、褒義向的詞句都用了一遍,若是當著蕭廷深的面,就是打死他也說不出來這些話。
……這不是想著蕭廷深根本就不會知道他說了什麽嗎!否則臉皮薄的顧大人怎麽可能說得出來!
結果蕭廷深還是全都知道了!!他是有順風耳嗎!
“朕有內廷衛。”蕭廷深依舊瞅著他,聲音帶笑,“朕很高興,朕都不知道朕的尚書大人對朕評價……那麽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