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林夫人與林二早已私通數年,林二攀附太子。太子當時眼見林季在洛銀河的暗中幫襯下便要逆風翻盤,便找林二籌謀,誆騙他說,若是能讓林季在獄中什麽都不提,不僅林季出獄有望,更許諾助他日後官升三級。
林二深知林季為人中正怯懦,妄為六部之首,多年來不曾對自己有半點提攜助力,終於豬油蒙心,想著父親眼看便能入閣,近日卻總是萌生辭官之意,往後,他回家種田,自己卻還是個六品芝麻京官,無依無靠,還不如順了太子的意,扶搖直上。
於是,與林夫人商量,捏準了林季的性子,仿照林季小女兒戴慣了的一隻玉鐲尋到隻極為相似的,再塗上豬血,由林二帶到林季面前,一番訴說,聲稱有人送來一隻錦匣,裡面是一隻玉鐲。
自天濤河祭祀之事後,林小姐還被偷偷藏匿在城郊別院中,這事極少有人知,林季一見玉鐲,以為女兒性命受到威脅,他本就對洛銀河不全信任,索性一命隧了梁玨的意,隻盼他能履行諾言,放過自己家人性命。
因果如此,林二雖被太子蒙蔽,卻終歸是害父親殞命,即便漸而知道被太子蒙騙了,也不敢找他說理,精神越發恍惚。
至於林夫人,當日林季驟亡,她跑到將軍府找洛銀河尋釁也不是假戲。她原本的如意算盤,是林家一老一少都要成為自己的裙下之臣,誰知,少的把老的算計沒了,她堂堂一品大元的夫人一夜之間變成一品夫人遺孀……
難怪洛銀河和李羨塵都覺得她當日蹊蹺。
李羨塵越聽越氣。
洛銀河曾讓他去獄中穩住林季,自己隻慢了半步,林季已然自裁。
他更沒想到老師家中竟有這樣的毒婦惡子,相處多日,毫無察覺。
悲怒交加,隻覺得胸中的悶氣要炸裂了,本來扶在八仙桌上的手掌暗一運力,那桌子哢嚓一聲,被震成一堆碎木頭,散在地上,桌子上的杯碗蝶盞頃刻間劈裡啪啦碎了一地。
洛銀河歎氣,由他自己先去冷靜,不知從哪裡找出兩隻麻布口袋,套在二人頭上,再將兩人春卷似的大被一裹,綁結實,才拉上李羨塵。
夜已深了,林季府裡值夜的門房兒忽然聽見大門被人報喪似的一通狂砸,罵罵咧咧的開了門,卻見門口哪裡有人,剛罵了一句要關門回去,驚而發現腳下……什麽東西?
又叫了幾名家丁同來,才敢將這一團東西拆開。
入眼……差點同時背過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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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洛銀河第一次見到李羨塵喝醉了。
若是林季自裁當日,他早到片刻,悲劇便能被阻止。
人說,漢字裡最悲哀的字,該是一個“若”字,因為每當提及,大約是對某人某事已經無能為力。(※)
人死不能複生,一旦自責難以彌補,就容易變成變相的自殘,比如灌酒。
洛銀河知道,這當口,勸也沒用,就由著他大醉一場,心裡多少能舒坦些。於是默默陪著,眼看著他悶不吭聲喝幹了三壇子酒,晃晃悠悠,往床上一倒,睡著了。
喝醉了不鬧人,酒品確實好。
可看他穿著長袍睡覺,始終覺得睡不舒坦。想叫添宇來伺候,再看時辰……
洛銀河隻得自己上手,將他的衣服換下來,伺候他躺好,自己才在窗邊軟塌上歇下了。
他素來最煩別人喝多,從小的經歷讓他覺得少給他人添麻煩是非常重要的品質,醉鬼大部分時候是最會給別人添麻煩的,可他方才給李羨塵換衣服,除了有點無奈,絲毫不覺得他厭煩,許是那人喝醉了不鬧人,酒品好?
哼……爺可從來沒伺候過誰換衣服,頭一遭是個老爺們兒,胡思亂想著也就睡著了。
睡了不知多久,洛銀河朦朧間似醒非醒,懵著眼去瞧,窗邊皎月高懸,天還沒亮,正待翻身閉眼繼續睡覺。
恍惚間,忽然覺得身邊有人,嚇得他一激靈,頭皮發炸,頃刻睡意全無,從榻上彈了起來。
只見李羨塵坐在榻邊地上,雙手托腮,眼睛眨都不眨的看著他。咫尺覺出他呼吸間的酒氣,不知道他悶不吭聲,在這裡坐了多久。
李羨塵隻懵著眼睛看他,不說話。
看他那樣子,洛銀河就知道他酒還沒醒,捏著眉心,問道:“大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覺,癔症呀?”
說著,踩上鞋子,想去拉李羨塵回床上睡覺。一拉……沒拉動,反而被李羨塵拽了個趔趄,又一屁股坐回床上。
李羨塵握了他的手,聲音悶悶的,道:“你別動,我……就是想看看你。”
暗夜中,他無言,他本就極為好看,只是平日裡不苟言笑,加之帶著一股多年征戰廝殺的威嚴,才將皮相上的美,掩藏得深了。這會兒,醉意柔和了他的蕭殺內斂,一點點水光襯得他眼珠晶亮。
洛銀河覺得那雙眼睛仿佛會說話,說怕自己離開他,忽然就心軟了,他何曾露出過這般幾近懇求的神色——
他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有悲有喜,很真實。
歎一口氣,洛銀河道:“每天白日黑夜的在一起,還看不夠嗎?”
半晌無言,要不是李羨塵一直睜著眼,洛銀河都要以為他又睡著了。正待再好言相勸他上床歇息,李羨塵忽然開口了:“你說從前的事情很多都不記得了,這無妨。只是如今,你心裡對我可還有一絲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