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剛說完,洛銀河一刀扇在他臉上,怒道:“混帳!”
這一刀抽耳光似的,把彭明彥一個常年行伍的將領抽得一個栽歪,啐出一口血沫子,臉頰瞬間紅腫起來。
洛銀河道:“他死了!為了給你報仇,毀面容去當死士!”情緒激動,聲音都是顫抖的。
李羨塵見洛銀河盛怒難以自已,擔心他傷情激蕩,伸手握住他的右手,將他拉進懷裡,在他背上輕輕的拍著,沉聲道:“銀河……他不是你那混帳爹爹,更不值得你動手殺他。”
溫暖的手,拍在背上的節奏,像是有魔力一般,洛銀河的心瞬間安定了,連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的緣由,被李羨塵一語道破。
李羨塵朗聲向一旁的護軍道:“壓下去,看好了他,當年高雲城一役的過往,還要交予刑部和督查院清查。”
時至今日,即便不查,李羨塵心裡也都明鏡一般,先父的仇怨已平。梁玨死了,禍首伏誅。
隨之,梁玨和先帝的恩怨,高雲城的過往,他埋下的暗樁,包藏的禍心,隨著他殞命,以及二皇子的退隱之意,都將湮沒入歷史的長河裡,甚至連些許痕跡都不會留下。
只是,大庭廣眾,話需得這樣說,更何況,他最不希望的是洛銀河再動手殺人——他已經為自己破例了。
彭明彥被押出去,帳內的護軍也極有眼色,都出了營帳。
李羨塵抱著懷裡的人,半晌,待到覺得他心緒漸而平靜了,才將他手中的刀拿回來,還刀入鞘,突然臉上現了慍色,道:“當日有人說,‘我辜負了他,便在三生石前等他’?”
說著,他放開洛銀河,自顧自的走到床榻上坐下,又道,“洛大人不想解釋一二?”
冷眼看著洛銀河,想看他如何應對。
其實這話,當日他聽見的時候,心裡又痛又暖,他自然明白洛銀河的初衷,但若是非要矯情起來,也夠洛銀河喝上一壺的。
這會兒用來給他岔話分心,再合適不過。
這幾日裡,洛銀河還在慶幸,李羨塵一直心疼自己的傷情,似乎忘了這茬兒,誰知,他今日開始秋後算帳。
走過去坐在他身側賠笑道:“總不能讓映禪他們一並給我陪葬,是不是?再說,當日你若非及時趕到,我們拚死相搏,也不一定能支持太久……”
李羨塵挑眉看他,不說話,顯然是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洛銀河撇嘴,又使勁往李羨塵身側蹭了蹭,嘟囔道:“這不是好好的嘛?更何況,你及時趕到了。”
見李羨塵還是面無變化的看著他,洛銀河忽然皺眉,抽了一口冷氣,捂住自己手腕。
緊張的表情明顯在李羨塵臉上稍縱即逝,隧而,他一邊檢查洛銀河傷處,一邊道:“傷沒事,你少裝模作樣的糊弄我,這事兒你非得給我一個解釋。”
得,苦肉計也不管用了,總歸得過這一遭,洛銀河歎了一口氣,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有一個小男孩,他的父親不愛他的媽媽,更不愛他,媽媽受不了,扔下他不知所蹤。男孩成了父親的出氣筒,受盡冷落打罵,十幾歲的時候,他的父親沒了。小男孩變成了年輕人,他學了一門本領,能醫心。他的初衷自私又簡單,他想醫自己,可是他醫了無數人,卻始終醫不好自己……”
李羨塵坐在一旁,默默的聽著,伸開手臂將人圈在懷裡。
洛銀河繼續道,“直到有一天,年輕人遠離故土,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他想回到家鄉去,直到他遇到生命裡第一個珍稀他的人,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被人記掛在心上,是這樣美好的事情,他和那個人患難與共,那個人一句‘萬事有我’背後有無數的未雨綢繆。有一天,那人問他,願不願意和他瀟灑一輩子,年輕人嘴上答得含糊,心裡其實是樂意的。再後來,年輕人找到了回家鄉的路,但是……”
說著,他伸出右手,拉了李羨塵的手,緊緊的握著,倚著他肩頭,道:“有了那個人的珍稀,他不願意離開了,隻想和他舍半紙功名,聞落花聽雨歇,無所謂去哪裡……有你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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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朝年記》錄,元和七年春,天策上將軍李羨塵攜結發太常寺卿洛銀河,平定反相梁玨江南擁兵之亂。回都城複命後雙雙執意辭官,元和帝挽留,但見二人去意已決,賜金數萬兩。
豐徽公主平亂有功,賜封豐徽南康公主。追封駙馬都尉薑圖勳臣。
同年,皇二子看破紅塵,替父出家為僧,青燈古佛相伴,為父祈福,求大顯朝風調雨順,民生安和。
元和八年,冊立皇五子為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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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九年春,蒂邑族,清流江畔。
鬧市上一個面貌極為俊秀的年輕人喊道:“你等等我,走這麽快做什麽?”
他身前數步之遙,一名文生公子,身穿一件半新不舊的靛青色袍子,袍子上銀線勾勾點點,仿佛描繪了星河在身上,他回頭笑道:“三年不曾來,迫不及待想去喝一口黃昏酒,和酒館的老板敘敘舊。”
那年輕人幾步趕上他,望望天色,捧起他左手道:“快變天了,手又疼了沒有?”
文生公子轉轉左腕,隨著袍袖滑落,只見他白皙的腕間留著一塊猙獰的疤痕,他誇張的皺眉道:“嗯……可疼了,待會兒,你可得給我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