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陳臉上也複雜了一瞬,跟病房裡的人說了一聲之後,轉身出了房門。
邵銘……他記得A城最近舉辦的一場數學競賽,E市的參賽名單裡就有邵銘這個人,還有另一個。
他猶豫了片刻,從通訊錄裡翻出一個號碼。
…
半小時前,A城某處地下酒吧裡。
不允許未成年進入的酒吧,這會兒有兩個未成年人憑借著身材的高大成功混了進去。
酒吧裡一向是魚龍混雜,入夜之後,酒吧大廳裡播放著十分嘈雜又動感十足的音樂,五顏六色的燈光跟著音樂不停晃動,就算是躲進了洗手間,也依舊不能清淨。
但是陸哲宇是在酒吧裡打過工的,所以對這樣的環境他也還能適應。
只是實在不明白,邵銘競賽結束之後,突然拉他來酒吧喝酒是什麽操作?
還沒有給帶隊老師報備……當然也不能報備。
陸哲宇拿著電話,一本正經地跟老師胡謅,說他們兩個只是單獨出來放松一下,鑒於兩個人的成績和人品,老師很快被說服了。
“知道了,我們會盡快回去。”
掛斷電話之後,陸哲宇拉開洗手間的門,走回了某人喝悶酒的地方。
邵銘面前的小桌上,擺放著三四隻已經喝空了的酒瓶,但他目光依舊清明,看著酒吧舞池裡正跳著貼面熱舞的男男女女。
但是仔細看就能知道,他的眼睛裡,其實是沒有焦距的。
察覺到桌子旁邊有人落座,邵銘視線不動,把早就倒好的一杯酒遞了過去。
陸哲宇接了。
邵銘卻沒有說話,顧自和他碰了杯,又顧自把烈酒一口飲盡。
烈酒入喉,從喉嚨到胃部,都燒的很厲害。
可是酒再怎麽烈,喝了這麽多,他腦子依舊很清醒。
他清晰地記得之前看到的就診記錄,姓名那一欄,寫著祝童的名字。
幾天前在民宿外,夏陽突然衝他喊出來的話,一開始他是不信的,甚至很生氣。
他覺得夏陽是在詛咒祝童。
畢竟他和祝童朝夕生活了那麽久,他們一起上學一起回去,祝童在他面前活蹦亂跳,那麽鮮活,那麽有精神。
他怎麽可能快死了呢?
他想讓夏陽閉嘴,可是夏陽歇斯底裡地衝他喊:“他就是快死了,他早就該死了!你知道他轉學之前剛從ICU裡出來嗎?你以為他身體為什麽那麽弱?你以為他為什麽突然轉學來這種鬼地方?是因為他快死了,他活不長了,他不過是隨隨便便給自己找了塊墓地,可他卻不肯本本分分地去死,他死之前還要來糾纏你,糾纏了你,還要回去聯姻,你不過是他死前不甘心跑來招惹的一個玩物而已,他心裡根本就沒有你,你和他的聯姻對象一樣,都不過是他悲哀地想實現自我價值的工具……”
後面的話邵銘已經不記得了,他也不記得後面發生了什麽,他連自己怎麽走回房間的都不知道。
他回的是祝童的房間。
祝童回去A城之前的那兩天,他還和祝童一起躺在那張床上。
他不想去在意夏陽說的話,可他卻不得不在意,因為夏陽的話,是有跡可循的。
祝童從轉學開始,就是別人眼中的“病美人”。
他總是一副病態的臉,開學第二天就因為感冒過敏去了校醫室。
沒多久他又被向川打得吐了血。
他去踹別人,卻讓自己崴了腳。
他吃一口食堂的飯菜都能吃到胃出血。
那之後,邵銘連照顧他都變得小心翼翼。
他細心周到,可也沒有格外在意。
為什麽沒有在意呢?
因為祝童的病是他明顯不想對人提起的,因為他能發現的,都只是浮於表面的病痛而已。
他從來沒有想過那些病痛也可能危及生命。
聽說祝童要回去聯姻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動搖。
因為他了解祝童,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就算是被家裡逼迫,他也不會妥協,也可以不用妥協。
如果聯姻的事情是假的,是夏陽的故意誇大其詞,那祝童的病,會不會也是他的惡意揣測?
他懷有一絲僥幸。
因為那幾天晚上,他偷偷抱進懷裡的身體,是溫暖的。
他無法想象那具身體變得冰冷,也無法接受。
邵銘本想直接問祝童,又擔心得到一個同樣敷衍的答案,所以選擇了另外的途徑。
他聯系了A城的人,他為了擺脫那個人,費了一番功夫才取得信任的,有過幾次合作的人。
他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只要支付足夠的“報酬”。
對方幫他調查的速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快,等待的時間是煎熬的,在學校時有人吵鬧的時候還好,可是一個人待在民宿裡,夜深人靜的時候,腦子裡總是浮現出一些細節。
剛認識不久時,他幫了祝童什麽,祝童總是會界限分明地跟他道謝。
後來熟識之後,他嘴上不說了,卻做得更多了。
他連在家裡吃一碗面都要糾結需不需要“付費”,自己買給他的零食,他也不著痕跡地在用別的方式還回來,甚至是補習,他在昏昏欲睡的時候,還在計算著要付給自己的補習費。
他還說了……只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