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與人界之間,有一道空間縫隙,沒有足夠的實力無法通過,沒人追來,他雖得了清閑,卻也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妖族修煉的千年天劫,是妖類的機遇與災難,為了成功渡劫,各大族群都有各自的措施以確保妖能成功渡劫,但前提是渡劫者身在妖界,若在不同空間,天劫的強度將會成倍增長。
自蕭暝登位起,族中便有人告知他天劫的重要性,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場災難,不巧的是,天劫來臨時,他身在人界。
他仍舊低估了天劫的威能。
那一道道廊柱粗細的雷電劈在自己身上,針扎般的刺痛,烈火噬心一樣的灼痛,讓他幾度陷入昏厥,這是天道的考驗,他無法抵抗,在一片山谷間,電閃雷鳴持續了一天一夜,筋疲力竭之後,他從一陣晃蕩中被震醒。
他被人關在了籠子裡。
他常年混跡人界,比誰都明白人類的貪婪自私,他們邪惡的本性,會讓他被天劫摧毀的身體陷入萬劫不複,他無時不刻不在想著逃脫的辦法,卻連動一根手指都無法辦到。
他被關在一間雜物房裡,外面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他對未來感到迷茫,對人類的談論感到焦躁,就在他想拚著最後的力氣想要玉石俱焚的時候,他聽到了開鎖的聲音。
雜物房的房門被人推開,走進來一個男孩。
小小的個子,一雙如墨的眸子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刹那散發著光亮,他悄聲地移到自己身邊,也不管自己華貴的衣服被弄髒,直接趴了下來。
略顯稚嫩的面孔,同樣稚嫩的聲音,在鐵籠外響起:“你真是妖啊?這世上真的有妖嗎?”
帶著好奇和探索,他將一隻軟軟的手伸進了鐵籠裡。
蕭暝渾身不減防備,藍色的眼瞳盡是寒光,奈何男孩毫無所覺,直接撫上了他的腦袋。
小小的手掌,溫柔地在他頭頂撫摸,很溫暖,只是他渾身是傷,傷口被碰到,他下意識的瑟縮,男孩也跟著一顫,看起來比他還緊張:“我弄疼你了?”
“……”
“父親說你受了很重的傷,不能動,我帶了些藥,我幫你上藥吧。”
或許是身體的虛弱讓人生不起反抗,又或許是對孩童沒那麽多防備,當那孩子再次伸手的時候,蕭暝並沒有避開,也沒有表現出敵意。
人類的傷藥對妖沒有作用,男孩塗藥更是毫無章法,但看著他那樣認真的神情,天劫所致的內傷仿佛真的被治愈了一般,他妖力用盡,連本體妖身都無法維持,只能龜縮成貓的形態,渾身毛發遮擋,藥物塗不到患處,反而因為摩擦生出些許灼痛,男孩心細,趴上前隔著鐵欄在他身上輕輕地吹,涼涼的氣息讓他舒適了很多。
那之後,男孩幾乎每天都會出現,給他送些食物,或者只是陪他說說話,他說他拿不到鑰匙,不然一定放他走。
窩在鐵籠裡看著靜坐在籠子外的男孩,他知道如果可以,男孩一定會如他說的那樣做。
一個月後,他妖力恢復,掙脫鐵籠,回了妖界。
妖族修煉,是為飛升,千年天劫一過,妖是可以入天界任職的,但他放棄了這個機會,將王位交付了族人之後,他又回到了人界,住進了男孩的府邸。
為了報恩,他成了男孩的教書先生,從他父親口中得知,男孩叫林夙淮。
他學習能力很強,卻不愛讀書,和小時候的自己很像,於是蕭暝也放縱他,陪著他玩,陪著他胡鬧。
陪著男孩一起,蕭暝第一次覺得被限制在一個小小的府邸,也不是那麽無趣。
他從未想過要從林府得到什麽,他想看著男孩長大成人,還了他們相救於危難的人情就離開,只是這樣平淡的心態,卻在和男孩的相處中,漸漸變了味。
看著男孩一天天長大,變成了少年模樣,褪去稚嫩,變得成熟,他的心境也發生變化,他開始限制少年外出,整天將人拘在身邊,他來說排斥任何一個要與少年接觸的人,少年並不排斥,所以他心安理得地用先生的身份獨佔了少年。
平靜的日子持續到他十六歲那年,府中來了一個女孩,是少年的未婚妻。
憐兒並不惹人厭,相反她的善解人意很討人喜歡,但妖除外。
她似乎對妖的事十分了解,對妖也很排斥,她喜歡在少年面前提起妖的事,少年回應不多,卻也安安靜靜地聽著,人類對妖的認知往往只有懼怕與厭惡,他對憐兒的態度讓蕭暝感到不安,少年生在世俗,他害怕讓少年知道自己妖的身份。
這樣的不安,在兩人互通心意之後變得更加強烈。
越害怕的事,在真正來臨時,就越是無措。
他妖的身份暴露,被人誘入陣中,差點元神散盡。
說不恨是假,只是他不知道該恨的人是自己,還是害了自己的人。
後來,蕭暝時常會想,若是自己早些坦白,會不會就能有不一樣的結局,就算因此被厭惡被懼怕,他亦可以早些放手,不至於深陷。
從沉睡中蘇醒,他逸散的元神已經重新凝聚成型,而記憶中的那個人,早已不在人世。
他被困在破香箋裡,老板不讓他出去,他也沒必要出去,直到那張記憶中的面孔,重新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裡。
時隔太久,所有的仇恨與怨懟都已經消散,唯有百年前的那份情愫,至今無法消減半分。
沒有了記憶的人,拿著一根奇怪的棍子,推開實木大門,用那雙黯淡無神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方向,毫無所覺地一步一步朝著自己靠近,然後越過了自己的位置,走向客棧裡最新搭建的展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