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會,展衣下跪,雙手抵額,伏於地面:“萬望陛下恕罪,方才所提之事,微臣知罪,卻不知錯。”
嘉明帝猝不及防的收到了一個大禮,有點驚訝:“愛卿何出此言?”
譚玉書起身,似乎下定了決心,目光清明的看著嘉明帝:“陛下,微臣之所以會做此舉,實在是憐惜趙姑娘。”
“微臣與厄法寺妙法大師私交甚篤,趙姑娘曾經在《厄法寺周報》上匿名寫了《女少爺》這篇文章,微臣由此與她相識。”
嘉明帝大吃一驚:“《女少爺》居然是一個女子所寫?”
譚玉書似乎有點驚訝嘉明帝居然知道這篇文章,立時點頭:“正是,然此文章旁人讀不過是消遣,對於趙姑娘來說,卻是她真實處境的寫照。”
“趙家隻趙姑娘一個女兒,雖有萬貫家資,也要受叔伯兄弟的窺伺。趙姑娘的叔伯兄弟,每天吃喝嫖賭,不務正業,趙員外卻因為無子,只能受製於這些親戚,花大筆金銀供養著這些親戚揮霍。”
嘉明帝皺起眉頭,情不禁的想到了自己。
“趙員外因此想招贅一門女婿,就選中了一無所有的喬四郎,原本答應的好好的,喬四郎考中了舉人後,就不願意了,改成了趙家千金嫁過去,後來又中了進士,便更不將嶽家放在眼裡,每每頤指氣使,呼來喝去。”
“後來發生那樣的事,趙家萬不敢將獨女嫁過去,沒想到喬家不僅吞沒趙家的嫁妝,勒索錢財,還要將趙姑娘送官。”
“按照大雍律,定聘之後,男子反悔,還可以追回聘禮,女子反悔,卻要杖責六十,這六十棍下去,趙姑娘一個嬌弱的女子,如何能受得住,豈不是將她往死裡逼?”
“此等狼心狗肺之人,微臣覺得如此處置,沒有錯。”
嘉明帝一愣,隨後笑道:“沒想到譚愛卿也會有如此意氣用事的時候,那依愛卿所言,是誰錯了?”
譚玉書繼續告罪,堅定道:“微臣以為,是律法錯了。”
嘉明帝:……
“譚愛卿,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譚玉書寸步不讓的看著嘉明帝:“陛下,微臣知道!原本微臣還有點猶疑,可是自從知道陸美人有孕後,便再無絲毫疑問。”
“如今朝中,諸位大人對陸美人晉位之事支支吾吾,無外乎不知陸美人腹中胎兒,是男是女罷了,陛下,若陸美人真的生下一個公主,該當如何?”
“放肆!”
譚玉書卻依然大著膽子說下去:“所以微臣奏請陛下修改律法,使女子與男子獲得同樣的繼承權!”
嘉明帝:……
“譚愛卿焉敢出此悖逆之言!祖宗之法,豈可輕動!”
譚玉書卻繼續進言:“陛下,依微臣看來,沒有祖宗之法,只有天子之法!而陛下,就是真龍天子!”
嘉明帝拾起墨硯,向著譚玉書旁邊砸去,顯然氣急了,祿安見狀,連忙和譚玉書一起跪下,等待發落。
不知過了多久,嘉明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今日之事,寡人便當沒聽見,譚愛卿,跪安吧。”
譚玉書終於不再頂嘴了,看起來好像有些後怕,低頭謝罪,聽話的退了出去。
等屋內只剩嘉明帝和祿安兩個人的時候,嘉明帝突然笑出聲:“譚愛卿到底年輕啊,總有些奇思妙想。”
沒想到,祿安卻開口道:“陛下恕罪,奴婢也覺得,譚大人說的有幾分道理。”
“嗯?”
祿安立刻告罪,但還是說了下去:“陛下,難道您還沒看清嗎?這朝堂之上,有誰把您當親生父母一樣愛戴?”
嘉明帝看向他,心中苦澀,居然一人也無!
或許也不是,至少譚愛卿在別人都盼他生女兒的時候,他居然升起了不管男女,都讓他的孩子繼承大統的想法。
“朕知他忠心,但想法未免過於荒謬,那些盯著朕的眼睛,如何會允許這樣悖逆禮法的事情發生。”
祿安看他神色,緩緩開口:“陛下,奴婢曾經聽說一個故事:用熱水煮青蛙,青蛙會被燙到,立刻跳出鍋去。然而將青蛙放在溫水裡,青蛙察覺不出溫度,便不會掙扎,一點點升溫後,哪怕最後水燒的滾燙,青蛙也只會無知無覺的被煮熟。”
嘉明帝猛然看向他,因為這個故事突然心中一動。
祿安跪在地上,輕聲道:“不過陛下不必過於憂慮,這只不過是下下之策,想來陸美人洪福齊天,定能誕下一位皇子。”
嘉明帝:……
真的會嗎?
不管會不會,都不重要。
譚玉書告退後,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事在人為嘛。
第97章 不要看我
嘉明帝這個年紀, 實在是沒有人能預料到,他還會有孩子,朝臣中但凡激進點的, 恐怕都已暗中站了隊。
至於溫和派的,慣常明哲保身之人, 關鍵時刻, 又哪堪大用,嘉明帝遍數群臣,眼下最得用之人,居然是譚玉書。
性子剛柔並濟, 辦事利索, 乾的多說的少,最重要的是,完全忠心於他。
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年輕, 滿朝文武, 都不將他放在眼裡。
但對於嘉明帝來說, 這可不是什麽缺點。
別忘了, 這個天下現在還是他做主,他想提拔誰,誰就榮耀, 他想將權柄交給誰, 誰就是新的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