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也不清楚,可能只是想見見。”洪教授說。
顧明東心底犯嘀咕,想到顧老先生與錢家的關系,一時有些懷疑。
洪教授沒注意到他神色的變化,繼續說道:“老師年紀大了,雖然還在搞科研,但這幾年不太能遠行,平時多是在北京待著。”
等到了門口,洪教授低聲提醒:“師母前兩年就走了,到了老師跟前你別提這個。”
顧明東自然是應下了。
再一次見到顧老先生,顧明東難掩驚訝。
幾年前那一次,顧老先生從垂死的狀態下醒來,雖然滿臉蒼老,但眼神卻是犀利而有神的,可是現在,顧老先生微微傴僂,眼底都帶著暮氣,就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老師。”
“顧老先生。”
顧老先生坐在躺椅上,對著他們微微點頭:“你們來了。”
“老師,怎麽只有你一個人在,小李呢?”小李是他們幾個學生雇傭過來,照顧顧老的人。
顧老先生不在意的說:“我讓他出門買菜去了。”
不等洪教授再說什麽,顧老的目光卻略過他,落到了顧明東身上。
“小同志,我們又見面了。”
顧老的深情可說和善,帶著一種長輩對晚輩的寬容慈愛:“在這個時候,你能勇敢的提出承包山林,走出第一步,是個有氣魄的孩子。”
顧明東忙道:“顧老謬讚了,我也只是想試試。”
“但這份試試看的勇氣,可不是誰都有的。”顧老微笑著說。
他又說:“種植經濟作物品種很重要,這是我整理好的資料,是現在國內最優秀的一批水果品種,你可以從中挑選最合適上河村的,不用擔心果樹的問題。”
顯然顧老的意思,不管顧明東選什麽,他都能給解決。
一切都比預計的還要順利,顧明東翻了翻冊子,甚至在裡頭看到後世耳熟能詳的幾個品種。
他迅速的選定了。
顧老看了眼他的選擇,點頭道:“不錯。”
臨了又看向洪教授:“小洪,你去看看小李怎麽還沒回來。”
洪教授愣了一下,暗道老師這是要說什麽話,怎麽還把他支開了。
但他還是迅速起身:“那我去看看。”
臨走還給了顧明東一個眼神。
他一走,屋子裡頓時安靜許多。
顧老靜靜的坐在躺椅上,許久,他才微微吐出一口氣:“我心中有愧。”
顧明東微微挑眉,靜默不語。
顧老卻像是找到了能夠傾訴的人,繼續說道:“年輕的時候,我還有抗爭命運的勇氣,可經歷了那麽多,失去了那麽多,人老了反倒是膽小怕死了。”
“其實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認出來了。”
顧明東反問道:“你認得我?”
顧老抬頭看著他:“我見過你的父親。”
“我的父親?”顧明東心底驚訝,他原以為顧老的一番話,是為錢家跟上河村顧家的事情而感到懺悔,可現在聽來並非如此。
顧老陷入回憶中:“一眨眼,都這麽多年了。”
“那時候你父親也就這麽大,年輕,有朝氣……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眼底露出苦澀,顧老慘笑道:“你應該聽小洪提起過,我曾經也有兒有女,只是他們都一一夭折了。”
“難道你不奇怪,為什麽他們死了,錢家也沒了,我卻還活著嗎?”
顧明東確實奇怪過,但他在顧老身上沒發現任何東西:“為什麽?”
顧老微微合上眼睛,藏住眼底的後悔和痛苦:“我的命,是你父親救下的。”
“他找到了我,認出了我,他讓我幫忙做一件事,只要我答應了,就再也不用擔心什麽時候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當時我害怕極了,我有骨氣,但我也想活下去,我還那麽年輕,遇到了自己心愛的姑娘,我們還結婚有了孩子,怎麽能因為祖宗的罪孽就那麽死了。”
顧明東可以想象,在不願意跟錢家人同流合汙的時候,出現一個人說可以救他,顧老先生肯定像是抓住了浮木一樣。
“他說,錢家自以為是螳螂,卻沒看見身後藏著黃雀。”
簡單第一句話,忽然讓顧明東腦中閃現了一個念頭。
錢家是螳螂,是黃雀是誰?
“如果早知道活下來的只有我一個人,那我……不該結婚生子的。”以至於害了那幾個孩子的性命。
他們是無辜的,只因為祖輩的貪婪,卻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一行清淚淌下來,顧老自嘲道:“當年是他,現在是你,這場恩怨到底什麽時候才算罷休?”
顧明東聽出幾分質問來,一瞬間就明白,顧老先生肯定對錢家的事情了如指掌。
被人看穿了,顧明東半點不心虛,反倒是點頭同意:“我也想知道。”
“畢竟棋局上,只要一個人沒停,其他人就都不能停。”
顧老先生明白了他的意思,幽幽歎道:“貪心怎麽會有停下來那一天。”
“很抱歉,我不知道黃雀是誰,也不知道錢知一在哪裡,更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讓棋局停下來。”
“他讓你做了什麽事情?”顧明東問道。
顧老先生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他讓我送你到了上河村。”
“我就藏在路旁的樹叢裡,看見一個回鄉探親的大頭兵,他聽見了你的哭聲,然後把你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