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遑論他工作的靜界,也不是什麽美名其的小畫室。
是以一到會場,霍初宵還沒說一句話,就已經有幾個認出他的主動上前打招呼。
伊利亞的邀請函通常以收件人所提名獎項的重要程度為參考,越重要的獎項,發件時間也會越早,為了給對方留出足夠的時間啟程前往頒獎地。
而霍初宵提前半個月收到的邀請信件,以往年作為參考,已經可以斷定他被提名的是含金量最大的幾個金獎之一了。
當年與他同在列賓進修過的畫家詢問了他的收信時間後,高興地與他碰了碰杯,道:“我就知道你只要參賽,絕對會是衝擊獎項的種子選手。當初為什麽要拒絕伊利亞的參賽邀請呢?你身在半個地球之外,絕對想不到評委團被你拒絕後有多生氣。那裡面可是還有當初在列賓為咱們上過課的葉夫根尼婭教授,她那個暴脾氣……當時恨不得掀了整個評委團,一路殺到中國揪著你的領子問清楚!”
霍初宵淡淡一笑,“我短暫地放棄過一段時間油畫,就算硬著頭皮參賽,教授如果看到我水平下降得那麽厲害,怕是會挖穿地球,用烙鐵一邊燙我的胳膊一邊拷問我把她教的東西都扔到哪裡去了。”
昔日同窗衝他舉杯,輕快道:“還好你回來了。說真的,霍,我想不到你扔掉畫筆會是什麽樣子,你又會成為什麽樣的人。對於咱們這樣的人來說,這就是生命。”他說著,指了指現場懸掛著的歷年獲獎作品。
霍初宵也學他的語氣,輕松道:“那麽,就祝我找回了自己的生命之源。”
“Bingo!”
同窗喝酒時,瞥見了跟在他身後的愣頭小子,失笑道:“怎麽,你這麽快就成家了?還生了個比你都小不了幾歲的兒子?”
霍初宵回頭一看羅然,後者正因為極度的無所適從,不停地從路過的侍者盤子裡抓起小甜點一口接一口地吃著,以緩解那越來越強烈的不安感。
“哦……這是我學生。”霍初宵頗帶了些自豪地介紹道,“第一次參加伊利亞,就被提名了新銳新人。”
男人聞言愕然地挑了挑眉,看羅然的眼神也帶了幾分尊重。
“你很幸運,霍是我們那一屆裡最有天賦的那一個。”
羅然聽到別人誇他的老師,自然高興得很,簡直比自己被誇還要開心。他用自己蹩腳的英文回道:“我很感激能做老師的學生。”
霍初宵聽了,微微低頭,沒說什麽,但嘴角還是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
不管怎麽說,被人無條件信賴崇拜的感覺,確實還不錯。
頒獎禮開始,霍初宵因為有可能獲獎,被請去了最前排。而羅然作為在場的無名小卒,就只能淹沒在最後那幾排中。
最先公布的自然是其中最不受關注的獎項。
本屆的新銳新人獎屬於一位還在佛羅倫薩進修的美院學生,看著那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興奮地上抬領獎,羅然滿眼都是豔羨。看到那個幸運兒在台上和自己的老師擁抱,羅然又不由自主地望向霍初宵。
霍老師恰好也在看他,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臉上沒有帶著一絲失落。
羅然卻隱隱有些低沉。他知道,自己的實力遠沒有達到能讓老師有所期待的地步。
這份低沉持續到霍初宵獲得提名的伊利亞人像金獎。
一水的外文名中,霍初宵這個突兀的中文名顯得格外明顯。羅然幾乎站了起來,伸著脖子仔細聆聽。
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頒獎台上,就連侍者們都不再來回走動。在場各位都明白,這是伊利亞最有分量的獎項之一。
宣布獎項的老人顫顫巍巍地從信封裡掏出獲獎名單,先是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才念出那個名字。
“霍、初、宵。”
他念的是十分標準的中文,標準到羅然都愣了一秒。
霍初宵顯然也愣住了,身邊人已經站起來時,他甚至還穩穩當當地坐著。
直到他望見評委席上,葉夫根尼婭教授激動地用手指著他,臉上帶著說不清是憤怒還是狂喜的情緒,簡直要邁過評委席跑到他身邊,強硬地把他拽上頒獎台。
霍初宵在這一刻卻感到一陣莫大的不真實感。
他已經很久沒有獲獎了。
主辦方在大屏幕上投影出他的作品,那是一張風格強烈的人像畫,城市的一條內河河岸邊,青草如茵,一位老人正站起身,向著河中心揮杆垂釣。
內容質樸平凡到幾乎和伊利亞這樣的大賽事格格不入,但霍初宵從沒想要為了獲獎,而繪製任何刻意營造深度的畫作。他只是畫下了自己所見的生活。背景就是那所生活的地方,他每天上下班都會路過的地方。河,是細水河。人,是某一日在那裡垂釣的平凡老人。
霍初宵只是把他所身處的、所享受的生活畫了下來,僅此而已。
但評委團給出了極高的評價,認為這幅畫充滿著衝破畫布的生命力,以極強悍的技巧,與極細膩的觀察力,捕捉到了生活最質樸的美。
霍初宵聽著那一串誇獎時,甚至感到有一絲哭笑不得。什麽用老人呈現出蓬勃的生命力、大膽的對比、極致的動作捕捉……他畫的時候從沒想過這些。
所以他的獲獎感言第一句,就是:“我沒想那麽多。”
葉夫根尼婭教授用她足夠穿透整座建築的高昂的聲音衝他喊道:“你最好是!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