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乾脆結伴去了一趟。
霍初宵想到和霍初鴻最後的那次對話,忽然覺得也許是該和過去鄭重地做一個道別,和出現在他生命裡的那些惡,都道個別。
就這樣,他去探望了一次齊碧容。
齊碧容在看守所裡顯然過得並不好,那裡不再有人把她服務得像個養尊處優的富太太,來見霍初宵時,她面色蠟黃,兩腮深深地凹下去,留下可怖的陰影,頭髮枯槁,穿著灰撲撲的囚服,眼裡的光都消失了。
就連見到霍初宵,她似乎都沒有力氣做出驚訝的表情。
齊碧容的驚訝隻存在了兩秒,很快,她便露出飽含憤怒的表情,質問霍初宵:“怎麽,你也要來看我的笑話麽!”
霍初宵忍不住笑了一下,心說霍初鴻不愧是她的親生兒子。
“你看了我二十五年的笑話,又怎麽說呢?”
齊碧容咬牙切齒地死死盯著他,“那是因為你沒用!就像你媽媽,你們都是沒用的人而已,被一點語言就打垮……我知道以前的事你已經都清楚了,怎麽,想問一問我現在後不後悔?我告訴你,霍初宵,就算我後悔,施念也活不過來了!”
在看守所的這段日子似乎讓她神經有些敏感,整個人看上去有一種失控的瘋癲,說完話甚至還咯咯笑了起來,直到被身後的獄警警告,才收斂。
霍初宵仍是一派淡然,“沒關系,媽媽離開了,但是作為她的兒子,我會替她把剩下的人生過完。倒是你,進來以後,初鴻來見過你幾次呢?”
齊碧容霎時間臉色一變,她不敢回答,因為霍初鴻唯一見過她的那次,最後以一句咒罵她不得好死結束。
但是這不能讓霍初宵看出來,她於是又陰惻惻地笑了起來,“至少我還活著。霍初宵,你以為事到如今,你就能勝過初鴻了麽?當年你媽媽比不過我,現在你也比不過他!你能靠什麽比過他呢?你這副皮囊?還是霍家留給你的那一丁點兒遺產?你什麽都沒有!一個臭畫畫的,畫破天,也不過是給人打工!”
霍初宵看著她,忽然覺得這個女人現在很可憐。
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封閉的可憐。
他故意喝了一口水,才道:“說起霍家的遺產,我還應該感謝你。要不是你們當初讓我淨身出戶,我現在也沒法落得清閑。至於畫畫,我掙的那幾個錢和曾經的霍氏比起來自然算不上什麽,但自己掙的,花著踏實。以及比不比得過霍初鴻……我認為和房產中介比起來,做畫師還算是個比較不錯的選擇。”
齊碧容臉色鐵青,緊緊攥著聽筒道:“什麽!?”
霍初宵直視著她的眼睛,“霍初鴻現在在一家規模不足五十人的小房產公司上班,做著底層職工,我想你應該對這個層次的職業收入很清楚吧,畢竟在你和霍遠山搶了我媽媽的財產前,你也只是一個櫃姐。所以,該說是子承母業麽?”
“說謊……”齊碧容開始有些失神地低語,“騙子……你這個騙子在胡說八道!!”
獄警衝上來,一把將她按住。齊碧容有些狼狽地掙扎,但沒有任何作用。她的身體素質,在看守所裡也只能存在於最底端。
然而這段時間受的苦,都可以靠著“初鴻在外面過得很好”這個信念支撐下去。兒子就像是她的化身,只要霍初鴻還是風光的,她就仍可以風光。
然而現在,這唯一的支撐被人輕輕一碰,就碎了。
她看著霍初宵,恨不能吃了他。
霍初宵甚至帶了些悲憫地看她,良久才道:“我之前一直以為自己對整個霍家都沒有感覺了,但是現在發現,看你這個樣子,還是挺解氣的。既然你這麽相信母子一體,那就當做是我的媽媽也看到了現在這一幕吧。”
他說完,很優雅得體地和獄警點了點頭,隨後便施施然離開了。
出了那間屋子,他似乎還能聽到齊碧容撕心裂肺的吼叫,以及獄警製伏她的悶響。
相比起來,霍遠山著實稱得上淡定了。
然而他也仍舊是掩飾不住的震驚。
霍初宵平靜道:“來見你也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只是覺得,該為這一切畫個句點。”
霍遠山有些頹然地笑了一下,“句點……哪有什麽句點,霍氏成為如今這幅慘狀,其實我早該料到的……”
霍初宵道:“多早呢?是在決定讓霍初鴻作為接班人的時候,還是在打壓我的時候,又或者,是在拿我母親的遺產,經營這家公司的第一天?”
霍遠山一怔,又聽對面的人繼續道:“也許,不義之財,終有一天會離你而去罷了。在這一天到來之前,我相信你不可能會有一秒鍾像現在這樣自悔。”
他看著仿佛一瞬間便蒼老了十歲的父親,忽然覺得一切詞匯都窮盡了,他們之間其實早就已無話可談。也許過來這一趟,真的只是為了替母親看一眼他們的下場罷了。
於是他有些倦怠地站起身,就要離開。
霍遠山卻叫住了他,有些狼狽地說:“兒子,是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
霍初宵歪著頭看了看他,笑道:“所以,你才會在這扇玻璃後面。道歉的話說起來總是很輕松,是因為當它說出口時,基本已經沒有用了。也許比起口頭的歉意,真實的刑罰更適合你。”
他離開時,覺得自己的後半生,應該都不會再見到這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