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鑫怔愣一瞬,白毛汗爬滿後背,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見鬼似的盯著方星泉。
是為了在殺掉他後證明方星泉的行為出於正當防衛。
紀鑫以為方星泉是他手中的獵物,不料自己才是方星泉手中的獵物,他沾沾自喜之際,指不定方星泉正在心中嘲諷他。
紀鑫如墜冰窖,像寒冬臘月被人扒光了扔進雪地裡,手腳凍得僵直。
一股難聞的膠臭味四處擴散,方星泉聳了聳鼻子,疊起眉毛,哪兒來的味道?
轉頭環顧四周,借著昏黃的燈光查看附近情況。
余光遽然瞥見一根木棍向他襲來,方星泉匆忙閃躲,離開紀鑫身上,紀鑫緊握著木棍的手鮮血流個不停,半分鍾便染紅木棍,他搖搖晃晃試圖爬起來,奈何身體太過虛弱,多處傷口正汨汨流血,視線陣陣發黑,根本無法站立。
兩人對峙的時間,火舌飛竄,眨眼點燃周圍的可燃物。
方星泉察覺不妙,透過火光發現迅速融化的插線板和菜油瓶,“你做完飯不擰好瓶蓋的嗎?!”
紀鑫吐出一口血沫,要不是他衣兜比臉乾淨,他肯定不會親自做飯,待在紀家的三年生活已經將他過往十五年學到的生存技能抹消,窮鬼才會親自下廚,作為富家少爺隻用等傭人伺候就好。
擰緊瓶蓋?他記得留下蓋子就不錯。
不過注意到方星泉突變的臉色,紀鑫胸口彌漫開莫名的暢快,方星泉和他不一樣,他如今一無所有,連死都不怕,方星泉要什麽有什麽,可怕死了,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濃烈的喜悅自胸腔擴散,紀鑫竟借此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走向方星泉。
假如他拉著方星泉同歸於盡,那他豈不是血賺不虧!
——
噩夢變成現實,席亭舟神情恍惚地盯著滔天大火,大腦一片空白,視線無法聚焦,一會兒虛一會兒實,仿若壞掉的照相機。
“方隊!火勢太大了,您不能進去!”一位消防員攔住二話不說往裡衝的方蘅。
“讓開!我外甥在裡面!”方蘅結實的肌肉強力撞開消防人員,與此同時,一群警察紛紛衝上去攔人。
“方隊您如果出了事,我沒法兒跟局長交代啊!”一位警察阻攔方蘅的時候面部表情都在使勁兒。
“轟隆——”
一聲驚雷般的巨響使所有人安靜下來,不遠處老舊的房屋在大火中徹底倒塌,眾人心有余悸,冷汗直冒,假如剛才他們沒攔住方蘅,方蘅這會兒已經葬身火海。
熊熊烈火染紅半邊天空,夜幕呈現詭譎的緋色,濃煙四起,消防隊員們有條不紊地滅火,避免火勢蔓延。
人來人往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木樁子似的釘在那兒。
火光映照在他雪白的面龐上,照亮他俊美的五官,卻照不亮他熄滅的眼眸,他猶如一匹失去伴侶的孤狼,煢煢孑立。
許久後,耳邊響起野獸般的哀鳴,席亭舟驀地回神,魂魄似乎將將歸位,茫然無措地環顧四周,兵荒馬亂的場景,跪地弓起背脊一拳拳砸向地面宣泄情緒的方蘅。
卡頓的大腦逐漸恢復運行,脖子僵硬轉動,視線重新落回正前方經過消防員努力熄滅大火的屋子,僅剩下一堆殘垣斷壁。
數塊漆黑的炭塊撞入視線,席亭舟腦中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一句話,宛如剛學習使用鍵盤的人,緩慢、笨拙。
——星泉在這堆廢墟中。
素來聰慧的大腦頭一次無法處理信息,他仿佛遇到了絕世難題,連「解」都寫不了。
生根般的雙腿緩慢移動,像極了蹣跚學步的孩童,甚至狼狽地踉蹌好幾次,險些摔倒。
席亭舟的腳步越來越大,步伐越來越急,然後跑了起來,他穿過人群奔入白煙嫋嫋,濃煙嗆人的廢墟中。
一向冷靜自持的人竟然徒手扒開那些溫度尚存的殘渣。
誰也沒預料到席亭舟會突然動作,以至於眾人反應過來時,他白玉似的雙手已經鮮血淋淋。
“星泉……”
“星泉……”
“星泉……”
起初席亭舟的聲音喑啞,仿佛壓在喉嚨裡,然後一聲高過一聲,急迫壓抑,悲愴慌張。
“方星泉——”
男人聲嘶力竭,額角青筋暴起。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無聲。
周圍所有人誰也不願去看此時的席亭舟,一個個鐵血男兒忍不住紅了眼眶。
“席叔叔……”微弱的聲音自不遠處響起。
席亭舟猛然回頭,黎明將至,天空泛起魚肚白,形容狼狽的少年一步步朝他走來。
席亭舟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是他的幻覺,他大步流星跑過去,用力抱住方星泉。
太好了,不是幻影。
他真實感受到了懷中人體溫與觸感,是他朝思暮想的少年。
席亭舟低頭埋進方星泉肩窩,擁抱他的力度大到方星泉骨頭疼,但他仍一聲不吭的忍受著。
倏然,肩頭一熱,方星泉清晰感受到有什麽濕濕熱熱的液體洇濕他肩膀上單薄的衣衫。
席亭舟,哭了?
方星泉喉嚨發緊,慶幸自己最後的選擇。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席亭舟動了動腦袋,抬起頭的同時手背擦去臉上的淚痕。
“抓到人了!”
狗吠混雜著警察的聲音,原來警犬在樹林裡找到了昏迷過去的紀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