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雙沉潭似的的眸子循著聲音掃過門口眾人,掃過熱淚湧出的陳安,精壯成群的王府護衛,捧著王服的恭謹中臣,還有目瞪口呆的孫管家。
“歡歡回來了?”
藺泊舟手裡的衣裳放回了水裡。
他垂眸,閉著眼開口。
是不太確定的語氣。
如此情景,孟歡轉向陳安打了個補丁:“王爺眼睛還沒好。”
陳安一閉眼,眼淚又流下來了,他淚落不止,淒聲叫了句“王爺”,便踉蹌著跑到院子裡,跪下,邊磕頭邊往藺泊舟的方向膝行:“王爺,是我,陳安!王爺,陳安來了……”
他跪到了藺泊舟面前,聲音悲切:“王爺……陳安不力,時隔半月才找到王爺……讓王爺受苦了,讓王爺受苦了……陳安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雪地裡陳安不住磕頭,磕得額頭出血。
“王爺受苦了!王爺受苦了……”
藺泊舟坐在原地,沒什麽動靜。
他們怎麽能不哭呢?忠義。
這群人依仗著藺泊舟吃飯,藺泊舟待他們恩重如山,視同親人,既然認了藺泊舟當主子,那便為他效命,生死相依。
藺泊舟流落之後竟然住在如此簡陋的屋子裡,過著如此潦倒的生活,吃盡了苦頭,他們實在心痛不已。
士兵也動容,響起了一片哭聲。
連孫管家看見這一幕,也情不自禁紅了眼。
“陳安?”藺泊舟頓了頓,像才明白。
“是我,是陳安!”陳安懇切應著,攙扶他站了起身,連忙從兜裡掏出乾淨帕子將藺泊舟沾水的手擦乾。
“王爺,王府護衛分散行動,在村落和城裡四處尋找,找了半個月,終於讓陳安把王爺找著了。”陳安語氣欣喜,“若非沒有小侄,陳安估計還要在城裡轉幾天才有頭緒,天可憐見。”
“原來如此。”
藺泊舟似是點了點頭,他眉眼平靜,看不出什麽情緒。風吹得他發縷散開,露出了俊朗削淨的額頭。
他目光放空望著院子裡,似乎若有所思,,眉宇有些陰沉。
場景凝重,陳安看著藺泊舟的臉色,手莫名頓了一頓,目光中閃過一些未解。
片刻後,藺泊舟笑了笑,淡淡道:“來了就好。”
“快給王爺更衣!”陳安忙道。
那捧著王服和狐裘的幾個中臣擦了眼淚跑來,擋住風雪,動作極快地將乾淨的衣裳伺候他穿,把狐裘穿了上去,摘掉木簪換成了玉冠,跪著捧起他的腳穿上了靴子。
“王爺抬抬腳……”
“坼州現在情況如何?”藺泊舟問。
“自從那天夜裡,王爺設計,重創了朱裡真的騎兵之後,他們再也沒光明正大來劫掠過,但時不時有些殘部奔走撒野,但長城足以阻擋,所以這場戰役我們已經贏了一半。接下來的朱裡真成不了氣候,只要等到春天,他們沒了糧草,自己就退了。”
藺泊舟垂頭,抬起腕骨,中臣連忙替他整理紋繡華貴的袖子。
“團營怎麽樣了?”
陳安聲音低了些:“團營內現在也不太平。鎮關侯將王爺關在城門內,想殺了王爺冒功,聯合監軍太監用聖旨暫時鎮住了團營裡的人。但他一來沒能殺掉王爺,二來,鎮關侯急於抹去王爺的功勞,呈給陛下博得賞賜,但他操之過急,甚至顛倒是非,掠奪了營中許多親自參戰的將領功績,導致這些將領對他十分不滿,更對他偽造聖旨想渾水摸魚殺了王爺的事產生了懷疑。所以如今團營內分裂,不服管束,司旭甚至想帶著幾萬兵馬前來投奔王爺,只不過被我勸下了。”
藺泊舟:“你勸的對。司旭要是真來投奔本王,那造反的名聲就落實了。”
陳安驚訝看他:“王爺也知道鎮關侯傳你造反?”
“整個遼東,還有幾個人不知道?”藺泊舟的袖子理乾淨了,他站得很直,狐裘裡的下頜微微抬起,用那雙沉潭似的眸子凝視著天際。
陳安從兜裡掏出一片白綢,走到他背後,替藺泊舟蒙上了雙眼。
他歎了聲氣。
“王爺,現在怎麽辦?兵權已經移交給了鎮關侯,咱們還有幾萬王府護衛,可到處有人傳言造反,王府軍不能擅用,現在無權無兵,還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局面,局面非常被動。”
藺泊舟倒也平靜:“無妨,走著看吧。”
他緋紅的蟒袍穿到了身上,眉眼還有幾分病容,但矜貴的倦怠感早已不可觸及,雙眼被白紗覆著,儼然一位尊貴無匹的王族。
——當他穿上這身衣裳,有些感覺便不同了。
不遠處的門口,孟歡撓了撓頭,看著他時心裡便湧出了這個想法。
哎。
現在,藺泊舟可不再是他三從四德的小媳婦,而是大宗的攝政王,幾萬人眾星捧月的主子了。
這讓孟歡覺得心情複雜,他還挺喜歡跟藺泊舟過二人世界的,喜歡藺泊舟給他熬湯,藺泊舟抱著他睡覺,喜歡自己在家的時候藺泊舟也一直在家……
但是,孟歡也不想過擔驚受怕的生活,所以綜合考慮,還是讓藺泊舟先把這些麻煩事處理掉了。
孟歡思索時,耳畔響起聲音:“歡歡?”
“嗯?”
“屋子裡還有東西要收拾嗎?”
藺泊舟聲音很溫柔,“沒有的話,我們現在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