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隱一以為陛下即刻就要派自己去搜查南代王子下落時,卻聽見他腳步微轉,朝著門邊走去,後門扉被打開,秦霆眼前一亮,他生的高大寬厚,幾乎擋住了商辭晝所有的路線。
……然後毫不意外的挨了一踹。
秦霆效忠天子,早些年還和皇帝一起打過仗,那時候也沒少挨踹,所以也並未覺得有什麽,只是覺得陛下這一腳比前幾年的都要重,好像帶著許多壓抑怒氣一樣。
可是,穆王送糧,難道不是一件叫人高興的事情嗎……?
秦霆又連忙跪在一邊讓路,看見天子的錦靴停在他的視線裡,緊接著聽見商辭晝冷聲問道:“三日前,容穆幾時幾刻出的城?”
秦霆一愣,卻答不上來,他下意識道:“殿下也在沉水城嗎……?末將不知,三日前是副將在值守,末將正在與城官商議如何安撫城口的餓民——”
商辭晝閉上眼睛,微微仰起頭長出了一道氣。
秦霆後背開始發毛。
後知後覺才察出那位王殿下估計是背著陛下偷偷溜回了南代,這些糧食不是飛鴿傳書請求救濟,而是他親自不知道用什麽法子弄回來的。
而守城門的人,甚至陛下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南代王子是怎麽走的——他們全都失了大職。
容穆不在,商辭晝又變成了寡言冷戾的模樣,誰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但誰都知道皇帝此時心情算不上美妙。
氣氛壓抑窒息,眾人聽見有糧的高興都因著天子不悅而暗自沉寂了下來。
南代王子是陛下的眼珠子心頭肉,若是因為籌糧發生什麽意外,那才真真是要完蛋。
秦霆見商辭晝就要往出走,卻身著寢衣,不由暗暗提醒道:“陛下,今日天涼——”
商辭晝停住腳步,這才轉回房間,而隱一已經極有眼色將外衣捧了起來,侍奉著皇帝快速穿上。
商辭晝掌心還緊緊攥著容穆最後留下的信紙,他將信紙扔在桌上,隱一瞧見那紙雖皺的厲害,但卻隱約見有汗意。
隱一忽然明白,陛下是怒極了,但也憂極了,乃至於盛怒緊皺的紙張上,布了些不屬於皇帝的可笑的冷汗。
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的發生,如同擊鼓傳花一般叫人心中急促,他們都明白這件事情已經停不下來了,隱一在想,陛下什麽時候命令自己去將南代王子抓——呃請回來。
但商辭晝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將那王連蓮子隨身帶在了衣襟的暗兜,才又抬步往外門走去。
秦霆急忙跟上,隱一也跟了上去守衛,周圍的隱衛全都安靜如雞的隨行在暗處,而天子經過的每一步,匍匐在他腳下的平民大夫都要叩首相送,直到商辭晝身影消失許久,他們才敢慢慢直起身來。
陛下醒了,糧也來了,所有人都發自內心的開心與激動,隻除了商辭晝一人。
他們都知道要怎麽活下去了,但商辭晝丟了容穆,卻不知道要怎麽活下去了。
運糧車還停在城門口,城官守著這滿袋滿袋的糧食不敢動,而南代的駐軍扔下糧袋子就跑了,甚至車子都不要,城官問不出個所以然,隻覺得他們都好像急著要回去做比運糧更要緊的事情。
初春已經沒有余糧的大商百姓聽聞消息圍在了周邊,而從長街一角,秦霆帶著守軍迅速清出了一條道路,一匹快馬飛躍而過,眾人眼中只剩下了那一抹玄色的背影。
玄乃帝王皇家之色,百姓們紛紛避諱,甲胄碰撞聲與維持秩序的聲音在一大清早嘈雜開來。
但人們卻不覺得吵鬧,比起刺耳的吵鬧,那餓死人的寂靜才更是可怕。
烏追還沒有停穩,商辭晝就已經從馬上跳了下來,南代的人走的只剩下了一些馬後的塵土,急的像是多耽擱一秒就要沒命了。
商辭晝沒管他們,只是眼眸看著那滿地的糧袋,每一袋都飽滿鼓脹,多的要從封口溢出來,它們層層疊疊的堆砌著,能挽救這個春天無數人的性命。
隱一在一旁緩緩倒吸了一口涼氣。
覺得就算是南代王,恐怕一時半會都沒有這麽慷慨,南代王子看似無情偷跑,但卻又好像情深義重。
隱一不明白,這就是容穆對商辭晝精準的拿捏和拉扯,他總是知道怎麽惹了商辭晝生氣,又怎麽快速有效的順毛安撫。
商辭晝抬手拿過一把短刀,這裡靠近城口,除了圍觀的百姓,還有早已經聚積於此的難民。
他將短刀隨手插入一個糧袋,顆顆潔白飽滿的稻米就傾泄了出來,那裡面不夾雜一絲一毫的糙米與碎石。
是南代的糧,大商雖國土廣袤,軍工製造也無限威力,但卻從來種不出南代這樣的大米粒出來。
商辭晝給南代王的三千神射營配了□□,沒想到容穆用這種方式回饋了回來。
那白花花的米粒看的秦霆眼睛都要燒著了,早在容穆帶著神射營途徑沉水去往西越的時候,秦霆就已經非常眼紅南代的糧食,萬萬沒想到有一天真的在自家門口看到了。
秦霆:“陛下,這糧食——”
商辭晝轉身打斷他,聲線低沉道:“南代人可有話語捎帶?”
秦霆搖頭:“並無,只有通關文書一封。”說著他將蓋了印泥的文書遞給商辭晝:“陛下,就是這個,他們扔下這個就跑了。”
商辭晝只是掃了一眼,就知道這是哪個可惡的小東西寫的狗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