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那一棵大樹佇立在小糖巷的巷口,姿態經年不變, 但金秋為它換了一身黃綠色的葉片。
樹冠極大,落在地上的葉子鋪散了整個巷口。瞧著,添了些秋日的蕭瑟。
明楉踩著地上的樹葉,聽著它們細微的響動,輕輕道:“天氣冷了,爺爺奶奶們都不願意出來聊天了。”
程閆夏:“嗯。”
這邊風有些大,程閆夏看著剪了頭髮清爽不少的明楉,拎著他隨風而動的兔耳朵, 將帽子扣在他的腦袋上。
今天的兔子, 是灰色的。
額前的碎發被壓下,貼著額頭微癢。
明楉捏著袖口抬頭, 圓圓的眼睛漸漸泛出笑意。“哥哥,咱們等會兒不進去,看一看就走好不好?”
程閆夏逮住他帽子上垂著的兔耳朵,指尖陷入那灰色的毛毛裡。“你決定。”
明楉點點頭, 安心不少。
一前一後,進了樓裡。
樓下的白奶奶家很熱鬧,小孩玩鬧的聲音在經過時能聽得清清楚楚。
上了二樓,明楉臉上的笑意散了。他猶豫地看著身後的人, 慢慢將手拉上了他的衣擺。下意識地,想往他身後躲。
程閆夏摸了摸他的頭。
“想藏著就藏著。”說著,他將明楉勾到自己身後。
“那我敲門了。”他也不想讓明楉來, 但是血脈這個東西, 不好說。
明楉屏息, 點了頭。
敲門,明楉抓著程閆夏的手捏緊。
沒多久,門被拉開。
木門斑駁,老舊的吱呀聲像用生鏽的鋸子使勁兒在木頭上磨。很刺耳,也輕易能喚醒明楉對這個家庭的恐懼。
“誰啊?”很溫婉的聲音,是明楉從沒聽過的那種泛著江南蒙蒙細雨中帶出來的溫婉。
程閆夏眼底也含著詫異,不過還是保持面上的禮貌,道:“阿姨。”
明楉一頓。
悄悄從程閆夏的身後探出個頭。
他看到了他的母親。曾經歇斯底裡,時好時壞,壓抑而瘋狂的母親。
唐知蘭見到是明楉,就對跟前站著的大男孩不奇怪了。
她平靜地看著明楉,沒有痛恨,沒有情緒波動。
明楉怔愣。
看著搖曳著身姿遠去的唐知蘭,看著她重新穿在身上的旗袍,看著他用簪子挽起的長發……明楉找不出與她生活十幾年中的影子。
她像變了一個人。
明楉含著不確定,看著那溫馨而明亮的客廳,他猶豫著啟唇:“媽……”
“老婆,誰啊?”
下一刻,他驚愕地看著從廚房裡出來的男人。
圍著圍裙,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是他在超市裡看到的那個人。
怪說不得,他會覺得那股香氣熟悉。原來……
男人拿著鏟子出來,見著兩個陌生的面孔面上一頓。目光落在明楉臉上一秒,像是辨認出來後,慢慢展開一抹慈愛的笑意。
“是楉楉吧,我高鴻溪,你媽媽現在的丈夫。”
明楉懵了。
他看著唐知蘭,再看看他身後的男人。嘴上直直道:“叔叔好。”
唐知蘭聽了,臉色也少了些冷漠,和緩了些。
“老公,菜要糊了。”
“哦,好。”男人匆匆出來,又匆匆進屋。
明楉忽然覺得喉嚨乾澀,說不出什麽話來。隻雙眼閃爍,含著深深的疑惑。
程閆夏見狀,手輕輕完後,捏住明楉的手。
“不進來?”
“那我就在這裡說。”
唐知蘭拉了拉身上的披肩,姣好的臉又恢復了光華。“如你所見,我跟你爸離婚了。剛剛那人,是我的現任丈夫高鴻溪。”
明楉看著唐知蘭嘴角的笑,壓下心中數不清的疑惑。他隻問:“媽,你現在幸福嗎?”
唐知蘭臉上笑意更盛:“怎麽不呢?”
“我跟你爸已經離婚了,房子歸我。”她看著明楉,眼中再無曾經的偏執。因為新的生活,她褪去了曾經的不堪。
像明楉小時候見過的那樣,高高在上,連牽著他都帶著嫌棄的模樣。
唐知蘭:“以前是我不對,你要是想回來住。”
明楉張了張嘴:“我……”
不用的。
“也沒有你的房間。”唐知蘭還是那副笑著的樣子。
她掃了眼氣壓有些低沉的程閆夏,眼底閃爍,但依舊堅持對著明楉道:“你自己說過,你已經可以獨立了。事實證明,這一年你過得挺好。”
“且你已經成年了,不需要我們養了。”
程閆夏眼底壓著怒意。他險些氣笑了,這還是頭一次,見到有這樣的媽。
唐知蘭緊了緊身上的披肩,聲音壓低:“以後,這裡是我的家。歡迎你來做客,但是不建議你長待。因為你是明有林的種,我膈應。”
“好了,我說完了。”唐知蘭看著已經肩膀在發顫的明楉,心底有些嫌棄。
懦弱、動不動就哭,不就是她的曾經嗎?
明楉點點頭,看著唐知蘭。牙齒咬得發顫。
他聲音如霧,仿佛一戳就散。“好,我不來打擾您。”
“祝你幸福。”
說完,明楉拉著程閆夏離開。後頭的門立馬關上,將他拒之門外。
程閆夏看著明楉一頓,心中微疼。
即便是知道明楉的家人對他不好,但是只有真正見到的時候,才會知道明楉這些年遭受的都是些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