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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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峰禪寺是晏國京畿有名的寺廟,香火鼎盛,香客多是達官貴人,甚至不乏皇族前來許願。
隨行仆人向寺裡遞了宋家的名帖。
宋家雖早已被奪爵,官場上行不通,到底是有累世的家底在,在京還算有幾分薄面,住持允諾辟一間禪房供小姐歇息。
宋韞拾級而上,走了大半個時辰,站在寺門前,和瘸了一條腿的住持見過禮,住持又說不可留宿。
鐵牛一聽就要炸了,捋胳膊挽袖子要個說法。宋韞把人攬在身後,再次對面前僧人合掌道:“本就是失禮叨擾,寒天凍地時,勞住持出山門親自相見,我在此深謝了。”
住持念了聲佛,正要誇讚這宋家小姐大度有容,卻又聽面前人嗓音醇柔道:“我在路上讀了須陀須摩的典故,心想叨擾寶刹已是不安,再惹住持口生妄語徒增因果,更是折煞我等。敢問住持有何不便之處,我等可略盡綿力入廟為住持分擔。”
傳說中,須陀須摩是一國之王,虔誠向佛,曾被兩翅王所擒,因感傷不能回國履行已許之諾而獲得兩翅王暫時放還,履行對國民的承諾之後又返回魔王處赴死。如此守信之人,誰忍殺之?此為須陀須摩守信不死的典故。
住持抬頭對上一雙清亮眼眸,眼前這位比一般的女施主高些,瘦,打扮很素,攏著白狐裘,發上一支玉竹釵挽住青絲。臉上冷白,眉間一粒朱砂痣明豔如星。言語間不卑不亢,禮數周到,但說出的話極有力道,讓人推諉不得。
住持一時語塞,看宋韞一行人並不多,半晌才讓開寺門道:“如此,請女菩薩一眾在觀音堂暫歇。夜裡下雨濕滑,女菩薩切莫隨意走動誤傷了。”
宋韞點頭道謝,攜鐵牛隨深一腳淺一腳的住持往觀音堂去,不動聲色地觀察跟在住持身後的少年。
一直默默無言跟在住持身旁的少年穿著僧袍,腦後卻又拖著一條長生辮,像和尚又不像和尚。
十六七歲模樣,身量已經很高,面容清秀五官俊朗,只可惜雙目怔怔無神,顯示了其人呆滯遲鈍,恐怕是個癡呆的少年。
這張臉看著有些眼熟,仔細去想,宋韞卻肯定是從未見過的。
入夜,宋韞在觀音堂歇息。
初春的夜晚,郊外禪寺清冷安靜。宋韞晚上翻身,在鐵牛規律的鼾聲中,半闔著眼瞥向窗外。
月光清冷,暗香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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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宋韞沒有燒香請願,早在香客還未入寺時便告辭下山。
鐵牛坐在馬車裡伸懶腰:“趕了好幾天的路,腰酸背痛。昨夜睡得太好了。阿韞你可真厲害,幾句話就讓板著臉的老和尚放我們進去了,被子暖和,還有火爐,熏的香也甜絲絲的。”
馬車搖搖晃晃,宋韞閉著眼養神。
雖然那香是安神的,昨夜宋韞睡得並不好。半夢半醒間,許多東西虛虛實實地閃回。
寺廟裡多焚檀香,觀音堂裡除卻檀香還夾雜著醇甘的龍涎香。
那獨特的味道,宋韞上輩子聞過,彌留之際感官漸失,香氣卻縈繞不斷。彼時宋韞想,怕是黃泉路上也聞得到。
不料,重活一世,這麽快就再見了。
晏國之內,只有齊家那位配用此香。
昨夜明明說好可以借宿,住持突然反悔閉門不納,恐怕也是因為那位駕臨了妙峰禪寺。
但既然低調行事,他又為何會夜半悄然出現在觀音堂呢?立於窗外,暗暗窺探。宋韞有什麽值得他偷看的?
馬車進了城,直奔鳳鳴巷宋家。
又下雨了。
車馬停定,宋韞下車,宋家大門已開。宋韞踏上階去,管家宋安走下來迎道:“小姐可先往鳴篁居歇息。老爺和夫人陪著少爺看榜去了,個把時辰就回來。”
宋韞點頭進門。
大門並不常開,奴仆甚至常客往來都走角門。父親和嫡母對宋韞並不苛待,甚至比對宋翊還上心些,外人不知道但宋韞自己心裡清楚。
否則前世宋家流放之後,他也不會千裡走單騎殺到皇帝跟前報仇。
幾千裡啊,走得人都瘦了一圈。
宋韞坐在鳴篁居,看鐵牛指揮丫鬟仆婦搬運擺放各類器具,有些犯困。忽然聽見外面喊:“少爺回來了!”
宋韞起身穿庭過院,來到前廳時,宋翊正罵罵咧咧地繞過照壁,一抬眼看見對方,氣得從傘下跳出來,指著宋韞鼻子罵:“你這個狗東西,把小爺害苦了!”
宋韞不惱不怒,目光投向另一把傘下的父親宋謂然。
“我是狗東西,父親又當如何自處?”
宋謂然本就鐵青的面色徹底黑下來,強壓怒火:“這裡是說話的地方?”
夫人許澤蘭也擰了宋翊胳膊一把,“有這麽跟你……姐姐……說話的!”
姐姐?有這麽坑人的姐姐?宋翊恨不得把對方咬下半截來,奈何宋韞身量與自己都差不多高,又是一臉雲淡風輕,真是妖精面孔,神仙姿態。於對方而言,自己跳著腳撒出去的氣恐怕還不如一個屁響。
回到內室。
宋翊試圖向父母講道理:“我本來就不想科考,回闕州老家壓根沒想考試,是宋韞非要替我,又逞能,秋闈竟然拿了個解元!我為了家裡著想就沒聲張,結果宋韞轉過頭來就坑我!說好春闈接著替考,慢悠悠這時候才進京……我只能硬著頭皮上考場,我哪會考試!我是沒法活了,太丟臉了!都怪宋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