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不低的音量從薄唇送出,宋韞心驚。
雖說在場沒有外人,畢竟是在皇宮大內,這話還是太大膽了。擁立新帝不就等於推翻現任?何況是在壓根不可能再有正統的新君出生的前提下。
裴季狸醫術精湛,不可能不知道他是男人……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裴季狸不動聲色地對宋韞說出了口。
或許,他還有更大膽的事沒有說出口。
宋韞右手攥拳抵在腹部,叫住起身要走的裴季狸:“裴卿留步。”
裴季狸停步回身,逆著光,“娘娘還有何事吩咐?”
宋韞松開手掌,緩緩抬起按了按眉心,低聲:“裴卿,哀家這胎是為先帝生,還是為你?裴卿數次診脈,應當是深知哀家身體狀況的。”
裴季狸聞言怔了片刻,冷凝的眉目微微蹙起,很快又舒展開。
宋韞看見他唇角起了個微小的弧度。
“為先帝與為臣,是一樣的。最要緊的,是為娘娘自己。除了信臣,娘娘別無他選。”裴季狸行禮退出去前順便提到,“以後娘娘若是想知道宮內什麽秘聞,不必遣人打聽,問臣便是。冷宮,娘娘不必去。”
宋韞聽他這樣說心頭又是一緊。
裴季狸連自己日常和鐵牛說了些什麽都一清二楚,果然是手眼通天。但好在他現在算是徹底和裴季狸以及死鬼齊胤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又不免好奇:“聽說冷宮鬧鬼?”
裴季狸又笑了,這回是冷笑。
“死了的才算鬼。不死不活的,比鬼更可怕。”
宋韞不明白:“冷宮到底有什麽?不曾聽說惠宗和武宗有貶黜妃嬪。”
“沒有妃嬪。”裴季狸搖頭。
“那到底有什麽?”
“貓兒。”
作者有話說:
換了個封面,圖是碧水咕咕送的,感謝——
齊胤:這一章又沒有朕的戲份【托腮jpg】
第7章
頭七
鬧鬼了
齊胤駕崩後的頭七,宋韞從后宮來到前朝。
正是早朝的時候,眾人瞬間停了言語,同時望向宋韞,齊儔怔了許久才生硬地喊出聲「太后」。
今日倒是不自稱兒臣了。
宋韞素來不愛脂粉妝飾,今日特意讓鐵牛找了最白的脂粉弄得臉上死白,把自己扮成毫無血色形容枯槁的新寡。
齊儔臉色也不大好看。
宋韞想起第一次見他——
那是三四年前了,那時候他隨嫡母去老家闌州奔喪,在許家後院池塘邊見了齊儔一面。
當時宋韞救了個落水的姑娘,自己也弄成落湯雞似的。亂哄哄的場面中,齊儔就是用這樣複雜的目光遙遙看著他。
“太后何故至此?”齊儔問。
宋韞拭去眼角本不存在的眼淚,登上丹陛。
“寡婦失業本不該拋頭露面,奈何昨夜先帝托夢,今日又是先帝大行頭七,哀家不得不出來說兩句。”
齊儔臉色更不好看了。他方才和群臣再提追贈生父為皇帝一事,無人反對,即刻就要擬旨,突然殺出個橫生枝節的。
“太后,家事可留待回后宮詳談,此刻朕與諸位大臣議事暫時抽不得身。太后身體不適,請先回宮歇息。”齊儔作勢要來攙扶。
宋韞微微錯身躲閃,抬手揉紅了眼圈,“哀家隻轉述先帝托夢,說完便回宮,不敢耽誤陛下國事。”
三言兩語力道卻不小,語調之哀怨卑慎,極盡寡婦弱勢,話音剛落,宋韞就聽見底下群臣竊竊私語。
齊儔臉色更加不悅。
太傅焉雲深站出來:“太后與先帝伉儷情深。我大晏歷代先帝以仁孝治天下,皇室家事亦是國事,再者,今日所議之事歸根結底也是皇室家事,陛下不妨先聽太后所說再做論處。”
若論威信,新帝不如老臣。
太傅出言,朝堂上眾臣瞬間同聲同氣,齊聲請宋韞講述托夢內容。
有裴季狸指使,宋韞不得不冒著得罪齊儔的危險站出來發聲。內監不得隨意上朝議政,此時裴季狸無法照應,朝臣中多少有忠於齊胤的,宋韞也不知道。但他一直覺得,焉雲深並不算齊胤的忠臣。此番聲援,恐怕還是衝著他肚子裡的「皇子」。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裴季狸的意思就是齊胤的意思,齊胤讓他生,「生」就是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懷胎十月必能生。
宋韞和焉雲深對視一瞬,清了清嗓子:“先帝有言三:其一:陵寢梓宮從簡不可靡費;其二:新帝仁孝,諸卿需盡心輔佐;其三……”
宋韞頓在這裡。
焉雲深目光沉沉:“其三如何,太后直言便是。”
宋韞抬手以手背虛掩鼻唇,極盡矯揉造作欲說還休之態。
“其三,先帝向哀家賀喜。”
“喜從何來?”焉雲深眉頭驟蹙,宋韞掃見他右手在袖中握拳。
余光再看齊儔,幾乎是滿面烏雲了。
既道此處,便沒有退路了。宋韞平複呼吸,緩聲道:“具體是何大喜,哀家也不得而知。先帝的話音剛落,便天亮了。若有下次,再問個清楚。”
宋韞走下丹陛,“先帝所托,哀家已經轉述完畢,就不打攪各位大人與陛下共商國是了。”
宋韞緩步走出議政的乾明殿,耳邊沒錯過大臣們並不刻意壓低音量的私語,他的目的大概是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