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玩笑一陣,準備就寢。
宋韞回想鐵牛所說,老虎吃飽了就只是翻著肚皮消食的小貓咪,確實沒什麽可怕的。
但人就不一樣了,宋韞想起宴會上李騁看自己的眼神,黝黑探尋的目光,深不見底,仿佛能把人整個吞進去……又是一個得罪不起的人。
次日,宋韞前往李夢弦處,宮女稟報李大將軍此時也在。
這倒是正好了。
宋韞踏入正殿時,父女兩不知在說什麽,李夢弦還在「病中」,不時咳嗽兩聲,一見有人,快步迎上來,忘了和宋韞見禮,倒先拉上了鐵牛的手,“你來啦!”
鐵牛雖然素日和她相處甚好,私下也不太顧忌身份,不知道她這些日子憔悴是因為裴季狸暗中下藥,擔心得很,可現在是當著這麽多人,鐵牛有些扭捏了,稍稍退開,“見過太嬪娘娘。見過大將軍。”
李騁對鐵牛點了點頭。
“這麽見外做什麽。”李夢弦扁了扁嘴,本來就沒什麽血色的小臉看起來可憐巴巴,她對宋韞行了個不太規范的禮,“嬪妾見過太后娘娘,娘娘請坐。”
宋韞說不必坐了,昨夜燈光不明,沒太看清老虎,想請太嬪再引他去看看。
說到老虎,李夢弦可就來勁了,挽著鐵牛手在前頭帶路,“好久不見,阿福都瘦了!毛色都不鮮亮了。以前健壯的時候才好看呢!”
“阿福?這名字真好聽,我喜歡。”鐵牛笑呵呵低聲說。
李夢弦住在蘆笳宮,地方不算大,收了老虎之後,不願意繼續把它關在籠子裡,連夜讓人用假山圍了一片空地出來。喂食的時候,人站在假山頂上往下扔生肉,老虎便撲跳起來精準接住。
眾人站在假山頂上,兩個姑娘在那喂食喂得起勁,宋韞緊緊抱著貓,怕一不小心手滑給老虎喂了貓肉。
齊胤更是牢牢抱住宋韞胳膊,生怕再歸西一次。
宋韞看了一會便退下來,在涼亭裡歇息,李騁也進亭來沉默地坐著喝茶。
宋韞對李騁道:“將軍在外辛苦,不知回到京城可還適應?”
李騁抬頭看了一眼女兒所在位置,“小女仰賴陛下照管,臣在外不覺得辛苦。如今回來,亦覺良好。”
態度不卑不亢,話裡話外沒留什麽明顯的空子可以鑽,宋韞淺啜了一口茶,還沒找到下一個話頭,李騁先開口了:“太后娘娘母家是闌州許家?”
宋韞手腕一頓,直視李騁,“哀家是庶出。”
這已經是第二次,有人詢問宋韞母家了。
宋家嫡系在京城多年,主母許澤蘭隻育有一子,難道不是為人熟知的事?
宋韞驟然飛上枝頭變鳳凰,搖身一變從「庶女」成了太后,外人免不了議論,饒是宮裡都是熬了多年的人精,也被他聽到幾句口舌。
李將軍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發問,想讓自己難堪?
對方神色剛毅,宋韞從他目光中分辨不出來。
對方聽到宋韞的回答後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宋韞眉心,突然提到:“娘娘和太傅之女長得有幾分相像。不對——”
李騁快速地搖頭,“是她與娘娘相像。”
太傅之女,也就是蘇明珠已死的親姐了。
宋韞沒見過她,到底兩人有多像,難以想象。
話頭越起越亂,那邊喂食已經快結束,宋韞沒有功夫再耽擱了,他急聲對李騁道:“將軍愛女之切,哀家能夠體會。宮中舊人只剩哀家和夢弦兩人,相互幫襯是最好的了。哀家視夢弦為妹妹,如今夢弦養病留宮,只是權宜之計,往後哀家會設法讓夢弦在宮中無憂無慮地永住,將軍放心。”
李騁盯著他沉默良久,宋韞心裡直打鼓。
他再開口時說:“本來進京前,臣確實擔心小女,她為人心思單純不諳世事,沒了先帝庇佑,在宮中生存艱難。但見到娘娘,臣很放心。”
宋韞心裡一喜,挼著貓頭。
有將軍這句話就好了,他看起來不是會口是心非之人。
李騁望著相互扶持著從假山上往下走的兩個姑娘,沉聲道:“娘娘可知,臣女兒的閨名從何而來?”
宋韞搖頭,做出猜測:“或許是將軍或者尊夫人愛好琴樂?”
李騁搖頭:“臣是粗人,不通音律。臣原本有兩個女兒。長女十二歲時失散,不知生死,次女年紀尚小便托付給陛下。臣識字不多,最喜歡兩首軍旅詞: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1」小女名叫夢弦,長女……”
宋韞念著這兩段詞句,越想越覺得似曾相識,李騁突然道:“敢問娘娘,身旁的侍女從何處來,是何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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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將軍出宮之前,告訴宋韞,長女走失之前,他時常對女兒們吟誦兩首詞,逐字逐句講解。
鐵馬冰河繪邊疆苦旅之景,八百裡是牛的代稱。
宋韞將鐵牛的來歷與名字如實告訴李騁,李騁盯著他許久,抱拳行了個軍禮,“娘娘心地善良,有父輩之風,臣心中有數了。”說罷便離宮。
望著李騁厚實如山的背影,宋韞聽見齊胤怎舌道:“太后還真是上天保佑。朕七年前費了好大功夫才讓李將軍從康國回來,太后隨隨便便就撿到人家的千金,賺了好大個恩情。”
早在聽見李騁說把女兒托付給陛下時,宋韞就知道了,李騁也是齊胤的人。之前齊胤這死鬼卻絲毫不肯透露,白白讓他擔心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