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紙鶴,被衣袖帶起的熱風拂落在地。
齊胤從書架上取下一本:“無道之君,酒池肉林。我和韞韞不一樣,書池筆林……”
宋韞抬起水霧迷蒙的眼睛,發現面前攤開的是一本佛經。
“齊胤!”宋韞咬牙,明明是帶著惱怒的音色聽起來卻像是撒嬌,或者邀請。
齊胤蘸了洗筆的清水,在宋韞蝴蝶骨上輕輕落筆:“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韞韞,用這一頁再折一隻紙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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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開始落雪。
慈寧宮中梅竹輝映,沐風擎雪。
許多人說過宋韞心慈手軟,但宋韞從不覺得自己的寬容到了過分的地步。今日,是切切實實感受到了,實在是太讓著齊胤了,簡直到了溺愛的地步,結果受苦的還是自己。
拂曉時分,齊胤抱著宋韞滾在被窩裡不願離開。
“韞韞,腰酸不酸?腿還乏不乏,我再給你揉揉吧……”齊胤頭髮不知是何時散開的,蹭在宋韞心口,活像一隻撒嬌討好的毛茸茸大狗——如果拋開那雙不安分的手不說。
“只是揉腿,不做別的。”齊胤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宋韞。
“你一個時辰前就是這麽說的。”宋韞側身扯了被子蒙頭,“說話不算話。說好了就一次,不準在裡面……快滾,等會天亮了,齊儔捉奸在床,真就不用要臉了。”
被子被全部扯走,齊胤也不覺得冷,連被褥帶人一起攬回來:“韞韞又說錯話了,該罰。”
宋韞才聽不得這個「罰」字,周身激靈。
之前,齊胤一邊寫字,一邊要宋韞折紙鶴,還要他念出上面的經文。念錯了,便要格外用力地罰。
越罰越錯,越錯越罰。
實在是罪過。
宋韞春卷似地從被褥裡鑽出個腦袋,臉頰悶得粉紅:“哪裡錯了。你還說齊儔蠢,你才是色令智昏。要是讓他發現你還活著,昨夜的戲就白演了。”
齊胤笑彎了眼:“韞韞的美貌,誰看了不昏頭?但就算要捉奸,我私通太后,也該牌位上的齊胤跳下來,哪輪得到齊儔那小兔崽子。”
“哪有自己捉自己的奸的……”宋韞低聲抱怨,“真的該走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們大費周折才讓齊儔不敢和康國再做交易,緊要關頭絕不能功虧一簣。”
“再等一會。”齊胤在宋韞額頭落下一吻,“卯時才天亮。我在韞韞身邊睡一會。這些天,嶽父可沒少使喚我。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我睡半個時辰就走。”
“那你睡,我去讓廚房做早膳。”宋韞正要起身,卻被齊胤攔腰抱住了。
“韞韞別走,有韞韞在我才睡得著。”齊胤閉著眼,在宋韞腰際蹭了蹭。
先前欺負人的勁頭哪去了,哼哼唧唧像個孩子似的。
宋韞指腹輕輕撫過他眉梢:“那我去點一些安神的香。”
“不用。韞韞比什麽安神香都好用。”齊胤把宋韞摟得更緊了,“韞韞不是很會帶孩子嗎?孩子一哭你就能把他哄睡。就像哄孩子似地哄哄我吧。”
“哄孩子……”宋韞失笑,“難道要我給你唱安眠曲?”
“韞韞唱歌,先前在閔州聽過了……安眠曲還是留給真正的孩子吧。”
“好啊,你嫌棄我唱歌難聽是不是?”宋韞聽出話裡的意思,臉上又是一紅,輕輕揪住齊胤耳朵。
齊胤誇張地求饒:“韞韞饒命,為夫再也不敢了。韞韞唱什麽在我這都是天籟。”
“好啦,快睡吧,再貧嘴天都亮了。”宋韞額頭碰了碰齊胤的,齊胤摘下掛在他發梢的一枚紙鶴,“韞韞,拆開紙鶴,為我讀讀上面的經文吧。”
“這倒是不會讀得難聽。”宋韞將散落各處的紙鶴收攏回來,剔除那些用彩紙折的,然後挨個展開用佛經折疊的那些。
白紙黑字,沉澱著歲月,淬煉著智慧。折成紙鶴,寄托了喚雲公主在苦難中的希望,也凝練著宋韞與齊胤刻骨銘心生死不離的愛意。
宋韞挨個拆開,讀了《心經》《華嚴經》《金剛經》……有喚雲公主手抄經文的筆跡,也有宋韞自己的筆跡,還有……
宋韞展開一張紙鶴,上面分明是齊胤的筆跡。
而內容……
宋韞皺起眉頭,接著攤開所有紙鶴,數張齊胤字跡的書信呈現在面前。
耳邊溫柔可親的朗頌聲戛然而止,半夢半醒的齊胤揉揉眼睛,抬頭,尚未清明的目光落在宋韞面前的信紙上,驟然清醒了,猛地坐起來:“韞韞,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
“我想的是什麽樣?”宋韞冷靜地抬頭看齊胤,很快又移開目光,“先把衣裳穿上。”
眼看著宋韞臉色不好,齊胤不敢再撒嬌耍賴,麻利套上衣裳。看著宋韞拿著那些信紙來到書桌旁,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說這些信已經銷毀了嗎?怎麽折成了紙鶴,還送給了韞韞?
對了,剛才韞韞說,這些紙鶴,有的是公主送的?一定是兄長給的!
宋韞在桌前落座。
要是直接罵出來還好,久久不發聲音,齊胤心裡打鼓,像是劊子手舉刀在頭頂卻遲遲不落下來。
“韞韞……”齊胤張了張口。
“別,徒有姿色之人當不起陛下這樣親昵稱呼,要是美色誤國那可如何是好。”宋韞舉起一張信紙,念出上面內容,“宋韞其人,姿色有之才智有之,優柔寡斷,恐誤大計,當嚴加看管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