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影變得越發扭曲,幾度想要打斷他,卻都被凌溯擺弄的手術刀懾了回去。
“讓你越來越無法忍受的,是你的兒子依然在反抗。”
莊迭已經弄清了夢境的秘密,他的語速逐漸加快:“他躲進了鬼屋,給鬼屋設立了規則——那些規則是用來保護他自己的。”
“他不斷通過設置場景來提醒自己是在夢裡,在不同的場景間建立可以傳送的通道。當你差不多要追來的時候,他設定好的‘踢踏舞者’就會出現,來提醒他盡快逃到下一個場景去。”
“他已經很難保持長時間的清醒,所以他在幾個只有他知道的地方給自己留下訊息,提醒自己下一程的目的地。”
“我早該想到的。”
莊迭迎上凌溯的視線:“我們被引到陷阱夢境的過程太刻意了,刻意得就好像——有人故意暴露了那個地方一樣。”
凌溯扯了下嘴角,看向掙扎的黑影,接過話頭:“你一直在暗中觀察我們,當你意識到我們就快要發現真相的時候,就用另一個真相把我們引過去。”
黑影含混著發出無法聽清的沙沙聲,像是在無力地不停辯解。
“你們不是第一次合作吧?這件事你說了謊,你不是剛把他送去那裡的。”
凌溯單刀直入:“你和那個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其實一直都在聯手控制你兒子,否則你不會這麽清楚干涉夢境的方法。”
“但你又的確是‘愛’你兒子的。你只是沒有想到,原來讓你兒子‘聽話’的代價居然那麽嚴重。”凌溯說道,“所以你剛才的感情完全發自真心,連我也找不到破綻……”
黑影見無法逃避,終於逐漸冷靜下來。
那層陰翳緩緩退去,女人臉上的五官卻依然仿佛漆黑的空洞。
她脫力地蜷縮在地上,聲音低啞:“你們到底為什麽一直在查……為什麽不肯罷休?”
她垂著頭喃喃:“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們該走了,你們究竟在找什麽……”
“在找求救的人。”
莊迭掀翻了那張桌子,露出桌膛裡的劃痕:“你把棺材緊急改造了,但你不知道這些劃痕裡藏著數字——而這些看起來毫無意義的劃痕,每組都是三短三長三短,翻譯過來就是‘SOS’。”
教室裡被挑出的那三個座位,正好組成了一個三角形,同樣也是全區域通用的受困信號。
只要接收到求救信號,就必須搜救,這才是特殊事件處理小隊的首要任務。
“我們判定陳樂需要幫助。有關機構會暫時收容他,直到他有足夠的能力照顧好自己為止。”
凌溯幾下撕掉了那張調查表,彈起一縷火苗,把碎紙燒淨:“等你回到現實,也會收到我們的通知。”
女人頹然縮在地上。
她似乎已經開始後悔,又像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錯在了什麽地方,想不通一切怎麽就到了今天的境地。
“可我只是想讓我兒子好一點啊。”
女人沙聲低語:“我有錯嗎?我只是為了他好啊……”
“對了。”莊迭說,“你知道你兒子的房間裡有一本《雪萊詩集》嗎?”
女人緩緩抬頭,她的視線木然:“什麽?”
“雪萊街157號。”莊迭取出筆記本,撕下一頁謄抄下來的紙,“我去看了《雪萊詩集》的第157頁,那首詩叫《自由》。”
莊迭把那首抄下來的詩留給女人,快步追上凌溯,離開了房間。
這片夢域的主人已經放棄了抵抗。
他知道了母親準備對他做的事,卻又抱著一絲微弱的執念,希望能被從這片牢籠中救出。鬼屋沒能擋住母親,他終於連最後的安全屋也失守,於是把自己封進了無法打開的棺材。
他被迫變成樹,沉默著立在冰冷的夜裡,看著迷霧中自己臆想出的自由的影子,聽見藏在身體裡的悲鳴。
夢域的主人已經陷入沉睡,只要凌溯願意,隨時可以解開這場夢境。
“對了,隊長。”莊迭問凌溯,“為什麽一定要跳踢踏舞?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凌溯也在想這件事,他笑了笑,輕輕搖頭:“這種事,或許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
他們離開了荒敗的遊樂園,準備離開時,又在門口停下。
“先睡一覺吧,醒來就會好。”
凌溯打了個響指,火光飄起來,點亮遊樂園裡被蛛網和灰塵覆蓋的路燈:“祝我們今晚做個好夢。”
……
現實中,少年雙手平放在腿上,木偶似的坐在一把椅子上。
他坐在一地撕碎的畫紙中間,父親的咆哮和母親的嚴厲都遠得不像是真的。他一動不動地坐著,半睡半醒,不動也不說話。
在他面前的書桌上,放著一個母親用來監督他按時起床的鬧鍾。
漆黑的、又尖又長的金屬指針筆直地指向下一個數字,又微微回彈。
噠,噠,噠。
有人在敲門,是個沒聽過的陌生人的聲音:“陳樂在嗎?有人匿名向我們提供信息,你需要幫助。”
作者有話要說:
只要有一塊雲閃出電光,千萬個島嶼都被它照明;
地震雖隻把一座城火葬,一百座城市都為之戰驚,地下傳過了一片吼聲。
——雪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