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溯把莊迭牢牢護在胸前,他們避開了最激烈的水浪,暫時棲身在早已準備好的安全島上。
呼嘯的洪流劇烈奔湧,屬於整個世界的潛意識的重量傾瀉下來,無數陰影徘徊穿梭,蔓開森森寒意。
莊迭回臂用力攬住凌溯的肩膀,同樣冰冷純淨的冰層擋住了那些陰冷,擋住了無數場或尖銳、或嶙峋的夢的棱角。
環境已將呼出的氣流迅速凍成冰碴,他們卻都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燙人的熱切。
這次行動,“繭”計算得出的成功幾率高達67.92%,但行動者順利回到現實世界的幾率卻無限趨近於零。
剛算出這個結果,繭就火急火燎地想要擦掉重來……但還是晚了一步。
不論凌溯還是莊迭,他們對“現實”的要求,遠沒有那麽嚴格。
一起被潛意識的洪流淹沒,那就變成兩朵永遠飄在一起的雲、兩棵永遠長在一起的樹或是兩陣永遠不停留的風。
一起落進虛無的深處,那就在深處種一片玫瑰花田。
一起被凍結進浮冰,那就做一場只有他們兩個的最棒的美夢
……
“這可不是多完整的計劃。”
有人在震耳欲聾的轟鳴水聲裡開口:“黑貓先生,羊先生。”
凌溯一隻手牢牢攥著固定在安全點的手術刀,他單臂護著莊迭,抹去冰冷的水浪,抬起視線。
波濤裡鑽出了永不墜落的骷髏旗。
有著亮金色短發和藍眼睛的少年人站在船頭,他打扮得像是個最棒的畫家,卻又像是個天生注定了的海盜。
伊文卷著纜繩,站在高高的桅杆上,把軟梯揚手拋下去。
艾克特把他們兩個拖上來,他操控軟梯的手格外穩當,輕易馴服了那些混亂奔騰的浪頭,就像是勒住最暴躁的烈馬的馬韁。
他胸口的鬱金香還在燦烈地盛放著,那種香氣比當初更濃鬱和熱烈。少年騙子扶著他們站穩,在傾盆的暴雨裡彬彬有禮地單手行禮,變出兩朵絲綢的玫瑰花。
他們似乎在死者之境找到了許多熟人。
貨行老板猛灌了好幾口真正的杜松子酒,用力拍著自己那把槍,把它當成賞金獵人威風的證據,搶先劃定洪水退去後的地盤。
開酒館的海盜們重操舊業,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海盜船隊,骷髏旗毫不客氣地斬風破浪,鑽進那些他們早熟透了的滔天的浪頭裡。
這次沒人跟他們搶一個小小的港口了。
海盜船隊由幽靈之子引航,放聲唱著歌,囂張地同海上風暴搏鬥,馴服著一個又一個凶猛的浪頭。
越來越洶湧和湍急的滔天巨浪裡,龐大的機械造物緩緩浮出水面。
“老爹!看那個大號的鐵家夥!”
甲板上的客人們搖晃著酒瓶,不怕熱鬧地大笑著攛掇:“搶了它!這可比你們的小破木頭船威風多了!”
“滾蛋滾蛋滾蛋!”酒館老板惱羞成怒,揮著那把精心打造的費舍爾斬劍,“你們怎麽不去搶!”
海盜們當然早就打過那個神秘的龐然大物的主意,可也被結結實實地教訓了不知道多少次——他們那個年代又沒見過這個,誰知道這個長得像鯨魚一樣的鐵疙瘩叫潛艇!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他們就連那個鐵疙瘩的一點皮都沒砍破過!
酒館老板橫了橫心,抄起寬劍和水手刀,要做個輸人不輸陣的表率,那艘潛艇卻已經緩緩停在他們面前。
潛望鏡轉了轉,確認過方位,瞭望口被從內向外推開。
酒館老板瞪圓了眼睛:“向日葵花匠!”
格斯摘下水手帽,向凌溯和莊迭致意。
船長端著熱騰騰的咖啡鑽出來,他一看見莊迭就猛然起身,幽靈似的身形轉眼射到那兩人跟前:“臭小子,你敢騙我——格斯告訴我了,一副牌裡不可能有六個紅桃七!”
莊迭眨了眨眼睛,看著對方虛張聲勢的怒氣,從口袋裡拿出那副撲克牌:“現在玩兒嗎?”
船長沒想到他竟然一點都不配合,掃興地喝乾淨了那杯五顏六色的咖啡,搖著頭大步後退:“不不,我戒掉玩牌了。”
“我們現在不打牌,農場的工作很多。”
格斯也從潛艇跳上了甲板,伸出手扶住船長:“我們看上了這塊地方,想把這裡作為新的海港。”
“我們先看上的!”貨行老板不甘示弱地站出來,“那,那,還有那一塊……”
“行啊,行啊。”船長舉起望遠鏡,“那我們就要那一片,有本事你們別成天來找我們要秘籍,問我們怎麽種鬱金香才開得好……”
“虛無”有無窮無盡的空間。
他們接到了一顆繭十萬火急的求援,緊趕慢趕地爭先恐後衝過來,並不是真的在爭搶地盤,也不是真的要打架。
兩位船長很快湊在一起,熟練地做了明確的分工。
海盜們同失控的海浪搏鬥,敏捷地打撈裡面浮沉漂流的夢域,那些偽裝成搬卸工的打手熟練地搬運整理著夢境。
龐大的潛水艇穩穩鎮在另一側,艇上的水手們通力合作,攔住了湍急洶湧的水流。
格斯抬起頭,看向莊迭和凌溯。
古板嚴肅的瞭望手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兩個人,他再度低頭致意,這次是為了遲來的感謝——他戴好水手帽:“我們引來了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