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卷毛,聽我說。”零號輕聲開口,“聽我說。”
“在我們那個世界裡,也有一個繭……你想辦法把所有的數據傳給它,強迫它模擬一場世界未來的軌跡。”
零號說道:“在表現手法上盡量加一些修飾。唯美一點兒、悲壯一點兒,分鏡可以參考電影,怎麽震撼心靈怎麽來,現實世界人類很吃這一套。”
“我的那個老師,你能找到他的意識吧?我知道你看得到我的記憶……好了,我沒介意過這個。”
零號垂下視線笑了笑:“我只是怕那些記憶太狼狽,留不住你。”
小卷毛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他不聽零號的勸阻,固執地伸出手去撈,卻怎麽都抱不住對方的身體。
零號還在繼續向下說,那些聲音隔著水流聽不清晰,像是場夢。
“挑幾個不同的時間點,以前的也行,現在跟以後的也行,不停地讓他做這場夢……”
零號說:“我只能想得到這麽多了。”
零號的聲音很輕:“很抱歉。”
他不知道這種做法是不是有效,也不知道究竟怎麽做,才能讓現實世界不在最後也沉沒進這樣一個未來。
他能做的就只有放棄自己,讓意識和這場夢融為一體,成為這場夢的夢主,然後帶著這場夢永遠沉進潛意識海洋的深處。
……這大概不是小卷毛看到的任何一條軌跡。
零號在模糊的意識裡輕輕苦笑了下。
或許這就是“現實”獨特的地方。
它並不一定會按照任何一種軌跡運行,可能會因為任意一點驚擾就改變方向……這些改變有時是好的,有時是壞的,有時是令人再興奮不已的驚喜,也有時候會是毫無防備的分別。
有點糟糕的是,他完全不擅長應付任何一種分別。
森寒的冰冷在他的意識深處蔓延,生長出厚厚的寒霜。
零號嘗試著在那些霜上寫字,履行自己的最後一個承諾:“我們那裡有一個傳說……蝶夢莊周,莊周夢蝶,我覺得這和我們很像……你該破繭了,破繭也該長翅膀。”
他答應了要給對方一個好聽的名字。
他控制著水流歪歪扭扭地寫下一個“莊”,想要寫第二個字的時候,視線卻驟然一凝。
……一條細細的銀線在水裡飄蕩著,一端纏上了他的手指。
他對這些銀光閃閃的細線再熟悉不過。
它們是小卷毛的“繭”。
也不知道為什麽,同期的意識體都陸續破繭成熟了,只有小卷毛一直還保留著自己這顆繭,不停地向裡面填充著一切能收集到的信息,任誰問都只是神秘地說留著有用。
零號忽然冒出了個從未有過的念頭。
他被強烈的不安牢牢挾住,抬起視線。
……年輕的拓荒者學什麽都很快。
“現實世界的科技水準不夠。”小卷毛不再掩飾,認真查看了一遍他的記憶,“隊長,是因為這個嗎?”
零號說不出話,他的意識已經瀕臨解體,只能一動不動地盯著面前的人影。
越來越多的銀色絲線纏上來,把他從這場夢中剝離,那些細線摸起來就像是柔軟的小羊毛卷。
“我們會遭遇這場夢,是因為按照目前的軌跡繼續發展下去,在未來的某一天裡,現實世界真的會發生這一切。”
小卷毛已經很適應他們的時間概念:“因為現實世界的‘繭’科技水平不夠,不論是你們現在的繭,還是三年後的二代繭……”
說話間,年輕的拓荒者已經迅速通過他的記憶,學會了把意識融入夢境的方法。
小卷毛將那一條細線抽出來,在自己的手腕上系了個蝴蝶結,把剩下的一整顆繭都送給他。
零號定定看著他。
小卷毛操控著水流,填上了第二個字。
他有了個非常好聽的名字。
“……那就再迭代一次吧。”
莊迭抬起視線:“用這個做你們的三代繭。”
“我來負責這場夢。”他說,“隊長,你去負責世界……”
死者之境的意識必須要靠結繭來維持穩定,失去了“繭”的庇護,那個年輕的彼岸拓荒者迅速消失在了湍急的水流裡。
零號終於恢復了行動能力,他縱身撲過去,卻什麽都沒能攔住。
流水穿梭在他的指間。
那些格外漂亮的、銀光閃閃的柔軟的細線結成了牢固的繭,把他整個人固執地護在其中。
數不清的陌生記憶如同潮水般灌入他的腦海。
……所有的軌跡都有這一幕。
這不是一次意外,在所有的可能性裡,小卷毛都把“繭”送給了他。
破繭失敗的意識會陷入虛無的空間裡,那是個比冰川深處更加空白的世界——失去了全部的記憶、經驗和認知,意識體要在虛無裡獨自漂浮,直到找到一個出口。
這段軌跡被隨手草草圈了起來,標注成了“一瞬間”。
莊迭的影子彎著眼睛,目光亮晶晶地看著他,毫不猶豫地雀躍著握住他的手。
溫柔的力道將他推出了夢境。
……
凌溯猛然坐起身。
他的衣物已經被冷汗浸透,渾身上下凍得鑽心。
他把手伸進口袋,慢慢摸索了下。
錄音筆不見了。
他僵硬地彎曲著手指,輕輕握住了那顆柔軟溫暖的、泛著銀光的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