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會有這樣一條軌跡,莊迭看到了他貼的小廣告,沿著指路牌來到了現實,在夢裡撿到了一個很眼熟的儲錢罐。
至於那之後……凌隊長是怎麽形象全無地舉著個儲錢罐,毫不客氣地一邊晃一邊當羅盤,在潛意識世界裡一點點找著了把小卷毛領回家的路,就一點也用不著細說了。
光是居然晚了一步找到莊迭這件事,就讓三代繭記仇記了整整一個小時,讓凌溯在抽獎環節得到了足足十條審美超一流的沙灘褲衩。
……
雖然因為已經到了探視允許的時間,不得不離開病房的總負責人和宋副隊長又趴起了門縫,但凌教官顯然不打算把這些故事講給別人聽。
凌溯找了個足夠舒服、不會壓到傷口的姿勢,苦口婆心地把小莊老師哄上了床,頭碰頭挨在一塊兒,誠懇地承認了自己在現實裡也貼了小廣告的錯誤行為。
“後來都鏟乾淨了。”凌溯保證,“一張都沒留。”
他也是入侵了“繭”的探測程序,沿著現實的意識定位一路找過去,才發現失去了記憶的小卷毛住在一幢廉租公寓樓裡。
雖然在原則上有著修改當前現實的權限,但莊迭依然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個剛丟了工作的幼兒園助教,友善軟弱,愛好做手工,一旦落單就會挨欺負。
因為把自己的“繭”送給了凌溯,所以莊迭經常會一不小心就被這個世界太過嘈雜混亂的信息流吵到,總是習慣宅在房間裡。
凌溯在附近蹲守整整三天,發現小莊老師真的可以做到一點都不出門。
莊迭仔細回憶了一會兒,忽然找到了不少線索:“隊長,修好了公共盥洗室的吹風機、修好了樓梯間的電燈、讓半夜high歌的鄰居安靜下來的都是你。”
凌溯輕咳一聲,耳根熱了熱,抬手慢慢揉了兩下脖頸。
小卷毛又找到了新線索:“還有在外賣袋子裡塞抽獎券,讓我抽中了個新行李箱的!”
莊迭非常喜歡那個行李箱,不光拿它裝行李,還坐在上面當轉椅和碰碰車用。
後來他因為實在睡不著覺連夜退租、帶著身家行李敲開凌溯辦公室的門,拎著的就是那個小熊行李箱。
“還有幫你修空調的。”凌溯說,“我連夜去考了個修空調執照。”
這些反常的行徑一度險些引起了宋副隊長的警惕。
目光如炬、明察秋毫的老刑警盯了他兩天,旁敲側擊地提醒他了好幾次法律與道德的界限。
凌溯當然也知道這樣一定不行。
在那三天裡,他掌握了很多一手資料。
比如小卷毛雖然好像變得有點沉默和酷了,但那是因為沒辦法自主屏蔽紛繁無休的信息流,總是被吵得睡不好覺——任何人那麽些天睡不著,也不可能還有多好的心情。
比如失去了結繭的能力,小卷毛似乎還沒有完全適應普通人的記憶方法,總是隨身帶著錄音筆和記事本,以免忘掉什麽重要的事。
比如小卷毛還保留在那片虛無裡的習慣,會反覆重複自己的存在,來讓自己不徹底迷失。
比如小卷毛雖然已經完全不記得他,但還是會對著上門修空調的他打招呼,會拿冰鎮飲料給他喝……會在他差一點被滿地的遊戲機卡帶絆倒時候,本能地跑過去伸手扶住。
被那雙手再一次牢牢扶住胸肩的時候,一個畫面忽然毫無預兆地從凌溯的意識深處跳出來。
這幾年來,凌溯一直像個早已破產的守財奴,一遍一遍反覆盤點和重溫著那些回憶。
他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對那些被他反覆盤點的記憶了如指掌。
哪怕有一天,這些記憶生成了一個最複雜的迷宮……他也能在身處其中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就清楚地辨認出自己是在哪一條時間線、哪一個軌跡的哪一幀。
但即使是這樣,還有一些更珍貴的記憶,他自己都只是把它們好好地存放在意識深處,不敢輕易去動。
……就比如當小卷毛雀躍著想要帶他回家的時候,他因為彼此還不熟悉,本能生出的那幾秒猶豫。
而來自死者之境的那個最聰明、最溫柔、最好的年輕拓荒者,已經在那一瞬間過完了無數個他們的一生。
他不敢讓自己去回想那個時候對方的眼睛。
小卷毛安靜地站在他面前,一點一點整理好只有自己才有的記憶,把它們全打包收起來,穿過無數軌跡回他們的起點。
然後那雙眼睛抬起來看著他。
抹去一路跋涉留下的全部痕跡,只剩下清亮乾淨的初見,亮晶晶地彎起來:“我明白了。”
“我們可以從先相互熟悉開始。”
來自彼岸的年輕拓荒者合上筆記本,一點都不著急,把那個“家”字吞回去藏起來:“可以做個計劃。”
……
凌溯被扶著站穩。
他道了謝,接過莊迭遞來的冰鎮飲料,去修了滴水的空調,又幫忙把那些遊戲卡帶整理好。
他發現自己必須要立刻做個計劃。
他必須做個非常穩重、非常成熟的計劃。
因為他們現在還不是特別熟,所以他絕對不能著急,一點都不能著急——就像小卷毛老師當初那樣。
他不能現在就跳起來抱著小卷毛一路不停地狂奔著穿過大半個城市把人偷回家藏起來。
他決定先去貼小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