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場夢該做還是會做。
三年後,會有一個人醒來後,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一場夢。
夢裡的世界和現在很像,但好像又不太一樣,簡直像是不同軌跡上的平行世界……但誰會把一場夢當真呢?
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對這種事產生疑惑。
現實世界只有唯一的一條軌跡,而這條軌跡轉不轉向、改不改變,生活在其中的人完全無法察覺,就像不會有人能只靠自己感覺到“地球在自轉”這件事一樣。
零號垂下視線,沉默了片刻:“照這麽說,潛意識世界的‘夢’是絕對存在、不可改變的。”
小卷毛點了點頭。
零號看著自己的掌心。
……也就是說,即使他把人勸下,也絕對不意味著就平安無事了。
在三年後,那個人即使不成為拓荒者,大部分主觀意識也還是會毫無預兆地突然喪失,因為那些意識注定會在那一瞬間跟那場夢融為一體……
“道理是這樣……但你認為你導致了你們那裡的一個拓荒者遇難。”
小卷毛說:“我們沒有監測到類似的波動。”
零號有些錯愕:“什麽?”
年輕的拓荒者查閱著“繭”的記錄,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擠滿了屏幕,他只是掃了兩眼,就迅速翻到了下一頁,繼續飛速瀏覽著上面的內容。
“你們在夢域銀河中的一切行動,我們都能探測到,也都有記錄。”
小卷毛說:“但沒有你記憶裡的那個拓荒者。”
零號怔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蹙起眉。
……對方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
按理來說,他應當有能力由此推理,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可不知為什麽,他的思維就是轉不動——就像是一架龐大的機械儀器,偏偏就被莫名鎖死了一個齒輪。
如果硬要去想,那種仿佛是卡了殼的滯礙就會變成某種鈍痛。鎖死的齒輪和其他齒輪摩擦碰撞,火星四濺,這種鈍痛很快就越來越尖銳……
沁涼的冰水湧上來,把剛剛騰起的痛楚迅速壓了下去。
零號的手還停留在太陽穴上,他的手指有些僵硬,指腹能觸摸到自己額頭濕漉漉的冷汗。
小卷毛牢牢抱著他,大概是為了把他從那種狀態裡叫醒,年輕的彼岸拓荒者整個人也跟著翻身跳上了修複艙,蜷起雙腿跪坐在他身邊。
“你的意識必須要好好修複一下……先不要再強行動腦,裂縫越來越多,它馬上就要散架了。”
那雙眼睛迎上他的視線:“想點輕松愉快的事。”
“繭”也是剛剛探測到,零號在從那種近乎沉眠的昏迷狀態裡醒來後,意識強度竟然比之前降低了那麽多……純度倒是有顯著提升,許多原本看起來灰蒙蒙的部分似乎都不見了。
這樣當然是有好處的,但同樣也會帶來嚴重的隱患——如果他們不是碰巧在這裡遇到,對方連一朵雲都做不了。
“我帶你回家,把傷養好。”
小卷毛的神色很嚴肅:“剩下的問題我們以後再慢慢解決。”
為了便於交流和理解,他特地模仿著對方的說話方式,用了一個包含時間節點的定位詞。
零號的確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安靜了一會兒,輕輕扯了下嘴角:“我們?”
年輕的彼岸拓荒者點了點頭。
他伸出手,打開瞭望窗的擋板。
冰川在窗外綿延,那是種和零號所見的彼岸的“繭”如出一轍的質地——那是種純淨、堅硬、透明的仿佛寶石的視覺觸感,又因為過於致密堅硬,而呈現出一種令人心醉的藍色。
望不到頭的巨型藍色冰川正懸掛在他們頭頂。
零號沒有再開口,只是側過頭,目不轉睛地凝注著窗外層層疊疊的冰層。
……那是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極為奇異的與恐懼並存的強烈吸引力。
恐懼和吸引同樣來自潛意識的本源,或者用精神分析最習慣的說法,集體無意識——某一個種族的全體成員,通過代代相傳沉澱下的最原始的不明確的記憶。
有那麽一瞬間,他的腦海中忽然出現了無數看不清的畫面。
“在這裡沒有‘在時間中穿行’的感受,我們的世界不在時間裡,所以也沒有先後的定義。”
年輕的拓荒者說道:“所以,當我第一次帶你來到這裡,我就可以看到無數個我們的未來。”
零號不自覺地怔了下。
他似乎的確按照對方的要求不再強行動腦,所以額外多花了幾秒鍾時間,才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我們還有很多未來?”
“非常多。”坐在他身邊的人點了點頭,“多到……不可思議。”
這句話似乎藏有什麽極為奇異的力量。
在那一瞬間,零號似乎察覺到有什麽東西亮了一下。他忽然在仿佛天鵝絨一樣的深藍色的柔和天穹裡看到了無數條亮起的細線。
那些細線由四面八方飛速匯聚延伸,它們的確有一點波折、有一點繞遠,甚至還險些錯過了好幾次,但最終依然不可阻擋地匯在一處,變成格外明亮的璀璨光流。
零號聽見自己的聲音,他不自覺地壓低了音量,輕得像是怕驚擾到任何一條細線的探索和尋找:“這是什麽?”
他沒有得到回答,隔了幾秒鍾才怔忡回神,看向正盯著自己看的小卷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