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從未體會過的、格外柔軟的碰觸,像是雨點一樣落在他眉弓的傷處。
溫暖的雨水漫過手臂,流淌在他的掌心。
零號微微打了個激靈。
他不知道那該是什麽樣的未來,會擁有這種幾乎能夠逆轉一切的力量。
糾纏不散的痛楚被徹底衝散,所有滲入意識的陰影都被一掃而空,幾乎透骨的傷口在一瞬間痊愈,只剩下道不起眼的淡淡疤痕。
小卷毛向後稍稍撤開,耳根還泛著隱約熱意。
那雙漂亮的眼睛安靜垂著,微微顫動的眼睫斂去了無數正在流動的軌跡……再抬起視線時,堅硬朗利的明淨薄冰已經重新覆上瞳底。
三個月的貼身教學,死者之境最優秀的拓荒者,進步遠要比幼兒園的小朋友們更大。
那顆越來越成熟的繭,如今已經多出了數不清有關零號、有關現實的痕跡。
那些亮閃閃的銀色絲線細密交織,只等著其中包裹著的意識破繭而出、將一切信息與知識盡數吸收的那一刻。
年輕的拓荒者單手持槍,他似乎在專心接收著什麽信息,有某種透明的、仿佛是冰川一樣的光澤在眼底閃動。
“有一條軌跡線撞上了海灘,隊長,我們得想辦法把它徹底變成一場夢。”
小卷毛握住他的手:“海水淹沒了冰川。”
第150章 蒼耳(八)
潛意識世界的“夢”是絕對存在、不可改變的。
現實世界的軌跡,可能會因為任何一點最細微的改變而轉向,走向完全不同的未來……但原本的那條軌跡線,卻並不會就此消失。
它只不過是不再屬於“現實”,卻依然存在於潛意識海洋之中。
就像是看不見的洶湧暗流,徘徊在在集體無意識的最深處。
或許永遠就這樣徘徊下去,也或許會在某一個隨機的時間坐標,毫無預兆地衝上海灘。
……這些理論畢竟還是太晦澀了。
零號用力抹去砸落的冰雨,跟在年輕的彼岸拓荒者身後。
他們一刻不停地穿過猙獰的暴雨。
頭頂的天空像是被濃深的陰影填滿,那些陰雲正失控地無限生長,仿佛隨時都能吞沒一切。
幼兒園被臨時封閉,所有的“繭”都自動開啟了一級戒備,龐大的信息流將新生的意識體密不透風地包裹其中。
冰川前所未有的沉默下來。
只有在真正遭遇屬於一個世界的軌跡線時,才能意識到它究竟有多龐大,那甚至很難用“線”來定義和描述。
空氣中像是張開了一張無形的巨網,透出懾人的寒意。
那不是在這裡待久了之後,早已經習慣的明淨透徹的冰冷,而是潛意識深處滲出的肆意蔓延的森寒,仿佛能將一切都瞬間凍結凝固。
——有個最簡單的解釋,可以講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有這樣一場夢。
在夢裡,深藍色的天穹最終還是變成了死寂的漆黑,沒人能分得清水和天的邊界。
綿延著看不到盡頭的壯觀冰川已經徹底消失,只剩下漂浮著的正在融化的浮冰。
因為野心家可笑的妄想,世界做了這樣一場夢。
夢裡一切都已徹底走到盡頭,現實傾覆、冰川融化,漫湧的海水徹底吞沒了一切,被解放的時間巨輪失控地碾過每個角落。
這場夢被暗流衝上了海岸。而他們要做的,就和每一次的任務一樣。
——進入一場夢,破解一場夢。
只不過,這次困在夢中的並不是某幾個當事人,也不是作繭自縛的夢主。
他們要從一場夢裡救出被吞沒的冰川。
他們要從夢裡救出死後的世界。
……
零號從沒完成過這麽艱巨的任務。
他盡力把身體固定在一塊無主的浮冰上,寒意不僅由外向內侵蝕,也從潛意識深處緩緩蔓延出來。
像是對這一切全無所覺,他合上眼,不斷調整著自己的認知,把意識裡所見的畫面盡數擦除。
零號在腦海中構築起一座島嶼。
只有產生了“我”的概念的個體,才有能力產生真正的“認知”——而修改認知,原本就是解決夢域最有效的手段。
這是由認知決定的世界,他可以做到很多事,只要能說服自己。
零號調動起所有心神,專心去想象那個畫面。
——這不是一塊浮冰,而是一座海中的小島,他們在這裡可以有暫時安全的落腳之處。
——海水無限接近冰點,肆虐的暴雨其實是場暴雪,不會有浮冰融化。
——有一條從深海中逃離夢境的通路。
零號睜開眼睛,他同站在眼前的小卷毛點了點頭,看向離他們不遠處的海水。
在那裡,肆無忌憚的洶湧浪頭被未知的力量強行阻隔,那種力量悍然攪動著整片海域,出現了一個由湍流形成的漩渦。
零號撿起一塊小石頭,往漩渦裡扔進去。
沒過多久,對面就有了回應。
叮叮咚咚的冰棱碰撞聲裡,一塊碎冰逆著湍急的渦流被海水攪出來,徹底碾成冰涼的粉末,隨著浪頭一起撲在小島的邊緣。
零號抬起視線,與身旁的年輕拓荒者對視一眼。
……成功了。
對面投擲過來的碎冰能逆向穿過漩渦,就說明他的認知的確修改了這場夢的一部分,在這裡開辟出了一個臨時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