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極為懸殊的時間差距,其實正在潛移默化、不著痕跡地,將這些人從現實中悄然剝離出來。
為了抵抗這種剝離,總部已經進行了一系列改革——除了極為特殊的情況,每個自然天每人都必須從睡眠艙中強製退出五小時以上。任務者必須詳細記錄現實生活,必須熟知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的居住環境、身高體重、生日、長相和年齡。
不論多優秀的精英任務者,在連續執行一年或是滿一百次A級任務之後,就會被強製退休,回到現實中進行修整。
莊迭點了點頭,打開筆記本記下來。
“你這個習慣也像是凌隊教出來的。”
休閑夢域的負責人笑道:“他們也是,人手一個筆記本……我第一次開會的時候什麽都沒帶,總覺得自己犯了什麽了不得的大錯。”
在第一批拓荒者眼中,那個來歷不明的神秘教官,簡直就是心理陰影最直接的具象化。
雖然現在同樣也算是個青年才俊,但那時候的凌溯,還要比現在顯得更年輕不少。
不僅年輕,而且鋒利——那是種冰冷的、從不打折扣的鋒利,就像他手裡總是擺弄的那把泛著寒光的手術刀。
同期還有幾個負責輔助的教官,雖然嚴格,但也總歸還有些人情味兒,偶爾還會有人忍不住對累成幽靈的隊員們心軟,偷偷放寬一些要求。
在S0的字典裡,是從來沒有“心軟”這兩個字的。
他好像從來沒有滿意的時候,對訓練成績總算達標了的隊員也只是點點頭。
更多的時候,他就只是一個人坐在訓練場旁邊的器材頂上,仿佛是漫不經心地監督著那些血肉橫飛哀鴻遍野。
年輕的教官最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除了“不行就退出”,就是“不達標永遠別想拿合格證”……偶爾說上一兩句語氣緩和的軟話,壓根用不著猜,九成九都是反諷,必須立馬反思是不是又犯了什麽格外低級的錯誤。
……只不過,即使怨聲載道,卻也沒什麽人不服過凌溯。
凌溯的訓練強度比所有人都大,折磨得他們痛不欲生的精神力操控,在教官那裡就像是隨手為之的小遊戲。
在隊員們眼中,S0就像是一把手術刀,永遠可靠,永遠精確,也永遠冰冷得仿佛絲毫不近人情。
這種刻骨銘心的印象徹底定格下來,還是在他們所有人被派出去,嘗試進行了第一次對潛意識領域的拓荒行動之後。
第一次拓荒行動,出去的十九個拓荒者裡隻回來了十二個。
剩下的七個人都被困在了潛意識的荒原上——和那裡層出不窮的危險、陷阱和無邊的荒蕪比起來,訓練場簡直輕松得像個溫室大棚。
點過名之後,那個年輕的教官扔下花名冊,轉身離開訓練場,就這麽消失了一個星期。
沒人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總歸再出現在訓練場上的時候,凌溯已經把那七名掉隊的拓荒者一個不少地全都拎了回來。
眾人被失而復得的驚喜砸得蒙了半天,興高采烈地衝過去。剛準備按照常規發展把教官抬起來往天上扔,就被劈頭蓋臉地嚴厲訓斥了整整三個小時。
這一次,所有人都被罰跑了七百圈。
意識世界裡的跑圈雖然不會真的消耗體力,但疲憊和仿佛跑不到頭的漫長煎熬卻都是實打實的。
在一圈又一圈、仿佛永遠也跑不到頭的跑道上,他們終於被迫開始習慣,並逐漸適應了屬於拓荒者的寂寞。
第二次拓荒行動雖然同樣出了不少波折,但總算是做到了全員歸隊,讓教官痛失了一次罰跑圈的機會。
……
“……你們要追憶往事,就自己找個牆角去盡情追憶。”
凌溯靠在訓練場邊上,有氣無力地打斷:“非得投射出來放小電影嗎?”
“沒辦法,教官,你給我們的暗示我們解不開。”
總負責人跑了十幾圈才終於稍微找到了點感覺,停在他面前,原地小步踮著:“不這樣很快又要忘了。”
凌溯原本不太想思考有關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事,一陣頭疼:“謝謝你。”
總負責人條件反射地回頭,一群人已經迅速湊到了一起:“教官說謝謝你……”
“就是謝謝的意思!”凌溯拍案而起,“都給我把筆記本收起來,誰也不準翻了!”
終於等來了熟悉的訓斥,眾人長舒一口氣,徹底放心下來,迅速收起了打開的筆記本。
凌溯已經沒什麽勇氣去看小卷毛的神色,在一片灼灼的注視下,心情複雜地晃悠悠坐了回去。
事實上,就連他自己也完全沒能想到……短短三年時間,“繭”的高層在幾番輪換之後,竟然變成了這樣一種讓人隱隱生出些擔憂的離譜局面。
“我是來給莊迭辦手續的。你們可以給他掛名,但要保證絕對的自由,取消掉對他的後台監控和記憶上傳。”
凌溯深吸口氣,揉了揉額頭:“我的隊員……”
他下意識向不遠處掃了一眼,發現沒了人影,倏地坐直:“我的隊員呢?”
“那邊……在針尖上壘雞蛋。”總負責人朝訓練場示意,“就快追平我們的最高記錄了。”
事實上,他們已經注意了莊迭很長時間。
不只是在這個訓練場上——雖然凌溯及時下手封了D2的口,在寫報告時也特意模糊了莊迭的存在。但數據畢竟不會作假,高得離譜的貢獻值和反常的升級速度還是沒過多久就引起了“繭”的總部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