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沉默了半晌,終於緩慢地點了下頭,又搖了搖頭。
“開始回來過,後來就沒再回來了?”莊迭猜測。
黑影點了下頭。
莊迭打開筆記本,把這條線索記下來:“你還能感知到外面發生的事嗎?”
這個問題相對來說有些複雜,黑影不規則地波動了幾次,似乎是嘴的位置勉強出現了個窟窿,卻依然很不穩定。
那張“嘴”發出的聲音,聽起來更近於某種咕噥的含混夢囈,沙啞、低沉、含混不清,時而又毫無預兆地忽然變調,刺耳得像是用指甲劃過玻璃。
吳理實在受不了,抬手捂了捂耳朵:“這說的什麽?”
“他說他一開始還能感知到,而且是完全同步的,他那時候產生了錯覺,還以為自己也出去了。”
莊迭回頭:“但後來他才發現,能自由進出的原來只是另外的那個自己。他一直都困在這個旅店裡,從來都沒離開過……”
吳理驚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有那麽一瞬間,吳理甚至對這支傳聞中的“特殊事件處理小隊”產生了某種超越科學的迷信:“你們——”
“我瞎猜的。”莊迭看了他一會兒,補充上最後一句。
吳理:“……”
莊迭轉回來,問那個黑影:“我猜對了嗎?”
黑影的“眼睛”盯了他一會兒,似乎終於勉強理解了莊迭的意思,遲緩地點了點頭。
莊迭沉吟了一會兒,他已經逐漸理清了思路:“變成這樣以後,你能感知到外面的聲音的時間,是不是在每天夜裡的十二點後?”
黑影點頭。
莊迭又問道:“你被投訴了多少次?”
這次黑影的反應異常激烈。
他拚盡全力用身體的每個部分去堵自己的嘴,用力搖頭,那些本能發出的聲音都被他自己牢牢捂住。
他努力地把自己縮得不那麽礙眼。
黑影弓起身體,空洞的五官艱難蠕動,小心翼翼向莊迭賠出一個扭曲的笑臉。
……
莊迭蹙緊眉,回頭找了找身後的隊長。
“他怕你把他趕出去。”
凌溯收起手術刀走過去,一起半蹲下來:“別怕,我們不是管理員,也不會投訴你。”
凌溯攬住莊迭的肩膀,輕按了兩下,示意莊迭和自己去休息一會兒,也給黑影留下平複情緒的時間。
莊迭點點頭,收起小板凳。
他活動了兩下有些發麻的腿,正要隨著凌溯的力道一並起身,身後卻突然砰地一聲響,313號房間的門被人推開。
進來的是420和419兩個房間的住戶。
這些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他們聽說了吳理遇到的古怪事件,因為實在放不下心,就結伴一起去前台查看情況,卻沒想到還發現了更麻煩的事。
“果然還在這兒……”為首的人一眼看到角落裡那個黑影,蹙緊了眉低聲道。
他身形高挑,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戴著無邊框眼鏡,黑色短發,面容有些嚴肅。
在吳理那份資料中,凌溯曾經看過對方的一寸工作照。
這人叫嚴巡,就是在現實中負責治療313的谘詢師。
他今年三十五歲,畢業於國際一流心理專業學府,此前一直留校做認知神經科學相關研究。半年前回國,成立了自己的心理谘詢機構。
“你們最好離遠一點,那是‘影子’。”
嚴巡扶了下眼鏡,他的聲音有些冷淡,卻還是提醒凌溯和莊迭:“它們——”
“那個……嚴老師。”吳理小聲舉手,“我已經背過一遍了。”
吳理回頭瞄了一眼:“他們這個小隊好像挺專業的。什麽都知道,很了解‘影子’相關的事,圈子裡的專業資料,他們也已經看了……”
吳理的聲音越來越小,束手束腳地縮成一團,往牆角挪了挪。
這幾個人都和他的導師同行相稱,也已經在專業領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他只是個跟著老師跑腿幫忙的學生,暫時還插不上什麽話。
吳理牢牢閉上嘴,發現嚴巡沒有因為被自己打斷而表現出什麽不快,才松了口氣。
“你們知道情況?”嚴巡點了點頭,“那就好辦了,如果有什麽需要補充的,可以隨時問我們。”
他並不浪費時間,單刀直入:“我們剛才嘗試離開旅店,出了一點情況。”
……
這幾人結伴來到旅店前台,做了幾組對照實驗。
他們遇到的情況和莊迭很相似。
如果想找櫃台裡的人退掉房卡,基本上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回復——那個複讀機一樣的NPC似乎隻負責辦理入住,其余內容一概無法回答,只能機械性地逐字重複聽到的話。
退不掉房卡,事情就變得棘手了幾分。
首先,“攜帶他人夢中的某物離開”這件事本身就是入夢的禁忌之一。
一旦這樣做了,就會讓自我意識和夢主的意識依然保持某種程度的連接。對於普通人來說,即使這樣東西不是可以隨時觸發傳送的錨點,也依然會埋下相當程度的隱患。
最典型的狀況,就是在睡眠中頻繁出現不屬於自己的夢,甚至在某一個走神的瞬間,恍惚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們嘗試過放棄房卡,可不論怎麽嘗試,那張房卡都會重新出現在口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