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嘈雜聒噪的心音像是從夢裡爬出來,附在了他的耳邊,無休止地重複個不停。
嚴會長死死抱住頭,他的臉上滿是淋漓的冷汗,像是被人用力掐住了脖子,拉風箱一樣粗重急促地喘息著。
忽然,他的全部掙扎和喘息都戛然而止。
像是徹底失去了意識,他的上半身忽然“砰”地一聲重重砸在了桌面上,原本就碎裂開的半張臉上又蔓延開更多的、仿佛是蜘蛛網般的裂痕。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凝固了幾秒鍾,像是年久失修的人偶重新開始活動一樣,生硬地折疊著關節,嘗試了幾次才對準位置,撐起一隻手扶住桌沿,把自己重新撐起來。
……
嚴會長活動了兩下頸關節。
他坐在桌前,還完好的那半張臉面部肌肉異樣地痙攣了兩下,忽然露出了個平靜的笑容。
“看起來……”他打量著凌溯,“你並不覺得驚訝?”
“沒什麽可驚訝的。”
凌溯說道:“‘第1章 局中人’是個很明顯的提示,他和我都是參加博弈的直接當事人,可總得有人把他推進這場博弈中——再結合他的表現,答案就不難得出了。”
“借用古典精神分析的說法,我剛剛乾掉了你的‘超我’。”
他做了個引號的手勢:“大部分人會在這一步崩潰,跪在地上懺悔,然後在悠揚響起的BGM裡,痛哭流涕述說自己的痛苦經歷和心理陰影……不過考慮到你靈活的道德底線和對人對己的多重標準,我也不認為這種情況有多值得期待。”
嚴會長似乎並不覺得收到了冒犯,反而失笑出聲:“不管怎麽說,你已經很令我驚訝了。”
“心理協會派了很多人,試圖處理掉我這個危險因素……他們現在都在我的精神病院裡生活得很好。”
“你是第一個突破那層心理防線,見到真正的‘我’的。”
嚴會長從腦中取出一團記憶,展開看了看:“……很漂亮的手法。”
“你先用那把槍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讓我以為你是要用某種更粗魯的手段來對付我。”
“你知道我一定會查看你的記憶……在我接觸到你的意識,抽取記憶的那一瞬間,你把我拉進了你的夢裡。”
“你製造了一場和這裡的環境完全一致的夢,讓我完全沒有發現,我其實已經不在治療室裡了——那之後我和你所有的對話、我對你的折磨和發泄,其實都是一場夢。”
“而接下來,當你這個‘演員’拒絕參與出演,讓夢裡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在我的眼中,這場夢就會變成我的煉獄。”
嚴會長很快就弄清了之前發生的事,打量著凌溯:“怎麽樣,看到我還沒瘋掉,失望嗎?”
“恰恰相反。”
凌溯平靜道:“如果讓我發現,折磨了我這麽久的人原來不堪一擊到這種程度,我倒是會很失望。”
嚴會長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大笑起來。
他彎曲雙臂拄著桌面,身體伏近,打量著凌溯:“你真的讓我越來越感興趣……”
一邊說著,他已經隨手扔掉了那團記憶。
似乎對這種處置方法仍不滿意,他又用腳踩上去用力撚了撚,讓它變成了地上一片不起眼的汙漬。
“我很遺憾。”嚴會長說道,“你為什麽就不能做個聽話的好學生呢?”
“要是有了你的幫忙,我們原本有能力做成很多大事的。”
嚴會長忽然抬起手,他的動作非常慢,卻又像是在一瞬間就已經完成,兩隻手牢牢扼住了凌溯的喉嚨。
“我把你借給他們去做教官,讓你用我給你的方法,去教那些拓荒者……”
嚴會長垂著眼皮,慢吞吞地問道:“你為什麽不照做?”
“因為我的訓練方法更好,不會把他們一個個都送進精神病院,再死在這裡。”
凌溯單手按住了桌上那把槍,卻並不打算用,只是拿起來在手裡把玩著:“順便問一句……你是打算保持著這種姿勢,跟我介紹你改造這片瀕死夢域的豐功偉績嗎?”
嚴會長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的雙手像是被什麽狠狠燙了下,倉促松開猛然起身後退,幾乎撞翻了身後的椅子。
“不難猜到吧?”凌溯揉了揉自己的喉嚨,“雖然是在夢裡,但我也已經說過……你這些手段太不先進了,甚至已經到了原始的地步。”
“你為什麽會用這些辦法?這裡有幾種可能性的分支。”
“第一種可能,你是個愛好虐待的變態狂,口味又恰好比較古典……考慮到你畢竟還是心理協會的會長,如果有這種特殊嗜好,不大可能在當初那場輿論風暴裡沒有露出任何蛛絲馬跡。”
“排除掉這種可能後,比較準確的人格畫像就差不多出來了——你是個有著明確目標、全無底線、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為了保持絕對的理性,你甚至分裂出了一個人格來承受社會和道德的壓力。”
“所以不難得出結論,拘束椅也好,活埋也好……這些只是你在達成目的時,不得已采取的手段,因為這些就是你能動用的全部了。”
“於是就有了第二種可能。”凌溯掰起第二根手指,“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你都待在一場無主的、漂流在潛意識中的瀕死夢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