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迭就在他的家,坐在他精心布置的臥室裡唯一的一張床上。
莊迭就在他的面前,一伸手就能碰得到,柔軟的卷發和面部輪廓都被夜色隱去了大半,眼睛卻還是亮的。
那雙眼睛認真地、心無旁騖地看著他。
黑亮的瞳孔裡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莊迭的手輕輕碰著他的額頭,碰著他每次頭疼的時候自己胡亂按上去的那些地方……那是種溫柔到叫人幾乎忍不住生出落淚衝動的力道。
凌溯被小卷毛輕輕摸了摸耳朵,他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跟著戰栗了一下。
他的胸口像是多了條裂縫,有滾燙的東西流出來——熾熱紅亮,就像是熔岩一樣沸騰個不停,凌溯控制不住地別過頭咳嗽了幾聲。
“你不危險。”他聽見莊迭的聲音,“一點兒都不。”
“手術刀是很鋒利,拿著玩可能會劃傷手,可那不是它的問題。”
莊迭逐字逐句地說:“不能在逼著一把刀變成手術刀、用它治病救人以後,再責備它為什麽把刀刃弄得那麽薄。”
“這不公平。”莊迭說,“沒有這種道理。”
凌溯有點倉促地閉上眼睛。
他抱著手臂,陷進身後的枕頭裡,這個動作讓他顯得比平時更像是個正常的年輕人。
莊迭好像看到了當初一個人住在這裡的凌溯。
比現在更年輕的凌溯,在監控下走動、在監控下生活,頭疼了就往嘴裡塞大把的藥片,坐在茶幾前寫那些任務總結,困了就胡亂鑽進睡袋裡躺一會兒。
……
“隊長。”莊迭忽然說道,“我們明天去逛家具城吧。”
話題轉得太明顯,凌溯還沒從那種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的狀態緩過神,足足愣了半分鍾才開口:“什麽?”
“家具城,賣家具的那種,我沒錢買的時候就喜歡去逛。附近還有個建材市場,還有條夜市小吃街……”
一不小心扯得有些遠,莊迭及時停住話頭,看著凌溯:“等你明天寫完任務總結,我們立刻就去,徹底重新裝修一下我們的家。”
他的話音剛落,凌溯的目光就忽然在幾秒之內亮起來。
凌溯把草稿本第二次扔回了地上。
他在這幾秒鍾裡顯得毛毛躁躁、毫無風度,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弄出的動靜讓彈性十足的床墊不得安生,甚至把跪坐在上面的小卷毛都顛得差一點兒掉下去。
凌溯當然不會讓小卷毛一個人掉下去,他牢牢地抱住莊迭,兩個人失去平衡掉在了地毯上,一起掉下去的還有一床剛套好的夏涼被。
凌溯用身體當了緩衝墊,抱著莊迭被那床被蒙了個結實。
在所有床品當中,被子永遠是最神奇的那個成員——它可以充當各種東西。半夜玩手機的安全屋,夏天把空調開到最低的重要裝備,只要把腳縮回被子裡,就會出現一個自動諸邪辟易的防鬼法陣。
不輪到了什麽時候,被子裡面那個漆黑的、安靜的、沒有任何人打擾的小空間,都是最值得信任的。
他們兩個人現在讓被子罩著,就像是暫時逃出了這個世界。
“再說一遍。”
凌溯躺在地毯上,目光亮得像是在潛意識世界裡放煙花:“小卷毛,再說一遍。”
“家具城?”莊迭被晃得還有點頭暈,“賣家具的那種……”
他才說了一句,就被凌溯迫不及待地打斷:“不是從這兒,就最後一句,再把最後一句說一遍。”
莊迭從頭到尾默背了一遍自己說過的話,才想起要說什麽:“……徹底重新裝修一遍我們的家。”
他認真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裡面的關鍵詞。
莊迭自己也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這種有點越界的說法,似乎沒有經過什麽靠得住的邏輯處理,就順著整句話混了進來。莊迭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想的……又或許他的確什麽也沒想。
他什麽也沒想,只是在潛意識裡就這麽認為,所以就這麽說了。
“我們的家。”莊迭忍不住重複了一遍,這會兒他忽然也有點緊張了,耳後莫名地蔓開點熱意,“隊長,這麽說沒問題嗎?”
他提完問題,不等凌溯回答,又自顧自小聲整理了一遍邏輯:“我們會在這裡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一起偷懶,這裡以後會被改成我們兩個的安全屋……我可以付很多租金。”
莊迭的小金庫一分都沒動,他完全不介意全拿來支付租金或者是承擔改造費用,反正吃飯和其他開銷都有特殊事件處理小隊承擔,也沒什麽其他花錢的地方。
“現在的平均期望壽命是多少?好像是八十五歲,我們這份工作應該不會持續那麽久。”莊迭扳著手指飛快計算,“需要在有限的時間內攢夠六十年的房租,或者我到時候再去打幾份別的工……”
他在有關收入和支出的計算上控制不住地沉迷了幾分鍾,才發現凌溯一直都沒有出聲。
被子裡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莊迭忍不住想去掀開一個小角:“隊長?”
“沒問題。”凌溯及時握住他的手,“一點問題都不會有。”
莊迭敏銳地察覺到,凌溯的聲音比平時啞了不少,攥住他的那隻手掌心冰涼,甚至還在輕微地發著抖。
他皺緊眉,立刻去摸索著尋找凌溯的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