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攥緊手裡的卷軸,說:“皇上說是松九營全營,自然與他人無關。”
方尋雪眼中笑意更濃一些,說道:“替我轉告皇上,皇命有如天命,沒有對錯,沒有是否願意,天命不、可、違。”
最後那幾個字,落在謝書辭耳邊,讓人震耳發聵。
將軍身形一顫,緊咬牙關,“請松九營諸位接旨!”
方尋雪垂下透露,長睫在臉頰投下一片陰影,將右手攤開,舉在半空,聲色泠泠,猶如冰泉,“臣等,接旨。”
輕飄飄的一張黃紙卷軸仿佛經過多麽久遠的距離和時間,帶著滿身風塵和無法言說的沉重,穩穩地,放到了他潔白的掌心裡。
跪在地上的人群中,逐漸有人發出低低的哽咽聲來。
接完聖旨,松九營一眾當家的站了起來,而他們面前的金甲將軍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他幾乎淚流滿面,重重向方尋雪等人磕了三個響頭,極其地用力,額頭的皮膚已經爬上一片青烏。
松九營一位當家的想伸手去扶,方尋雪卻將他攔住,硬生生受了將軍的跪拜。
“各自回房修整,明日辰時出關。”方尋雪拿著手中的聖旨,轉身在眾人的視線走上了閣樓。
松九營幾位大漢俯身重重抱了一下將軍,似乎一切盡在不言當中。
這條消息不脛而走,不消片刻時間,就傳得西南關人盡皆知。
恐怕不僅僅是西南關,再過不久,這道聖旨就會傳得齊國人盡皆知。
謝書辭兩人回到房間,他靠在窗戶邊向下看,街道中空無一人,一片蕭條。
大王不知疲憊地嚎叫著,在這靜謐無聲的西南關中,顯得莫名的悲傷。
它的嗓子已經有些低啞,可或許是因為沒有情緒,心境沒有到達那種地步,它的嚎叫聲中總顯得空無一物。
可這點空無一物似乎更適合眼前的環境。
偌大的西南關,宛若一隻匍匐在地上,沉沉睡去的巨獸。
蕭尋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後,順著他的目光向下看去,沉默許久之後,開口道:“用他們九人的性命,換取齊國暫時的安定,值得。”
謝書辭垂下眼簾,心情有些複雜,他原以為松九營並不知道皇帝讓他們前來西南關的目的,不過從方才看來,他們就算沒有接到聖旨,也早就猜到皇帝會怎麽做,所以方尋雪先一步將其他人逐出了松九營,整個松九營只剩下他們九人。
用九人的性命換取一個國家的安寧,這毫無疑問是值得的。
就算是暫時的安寧,也能讓齊國安全度過這個冬天。
皇命就是天命……
對他們而言,那道聖旨只是一個通知,他們不需要去反抗,最終的結局已經注定,只有順應皇命,才能護下這一朝百姓。
那麽天命呢?
水神大人的預言呢?
那其實,也只是一個通知,告訴謝書辭,你會死在那個時候,如果反抗,一定、一定會付出比謝書辭性命更要慘重的代價。
謝書辭好像有點明白了,天命不可違的意思。
或許,那並不是他掙扎到最後還是會死,而是,如果他掙扎、他躲開,他一定會付出比自己性命更要慘重無數倍的代價。
方尋雪不能違抗皇命,謝書辭也……不能違抗天命。
他們身上有種相似之處,他們都要心甘情願地去赴死。
“這一仗恐怕東離的損失不比齊國少,不要求割地賠款,卻僅僅只要他們的性命。大概,歷經兩年的戰爭,他們從心底裡害怕這九個人。”
或許看出謝書辭情緒上的低落,蕭尋向他靠近了些,似乎在試圖安撫謝書辭的情緒。
這些人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用自己的雙手換來了他國對於自己的國家的忌憚。
“你想幫他們嗎?”
謝書辭怔怔地搖頭,他不能幫他們,他是修道之人,不能插手這些事情,如果謝書辭出手救了他們,那麽受到影響的會是整個齊國,那不是正好和他們的意願背道而馳嗎?
“齊國皇帝用這麽拙劣的借口宣判他們的結局,本就不願隱瞞這件事。”
蕭尋走到謝書辭身邊,將手搭在謝書辭的手背上,溫熱的溫度從掌心中傳出。
“他這麽做的目的,就是想讓齊國百姓都清楚,這九個人是為他們而犧牲,讓他們永遠記住這些人的恩情。他給了那些人選擇,他們可以不接聖旨,但他們選擇了庇護這個國家。”
蕭尋的聲音波瀾不驚,卻神奇般地安撫了謝書辭的心。
“謝書辭,不是這個國家拋棄了他們。”他收緊五指,抵在謝書辭的後背上,“而是,他們拚上一切保護了這個國家。”
謝書辭心驀然一顫,一陣難言的酥麻在心尖蔓延。
——不是這個國家拋棄了他們,而是他們拚上一切保護了這個國家。
——他這麽做的目的,就是想讓齊國百姓都清楚,這九個人是心甘情願為了保護他們而死,他們會永遠記得這九個人。
無論是蕭尋還是謝安,都比謝書辭通透多了。
當你有了甘願赴死的理由,死亡將不再變得難以面對。
如果,謝書辭死後,謝安不願來尋他,那他就自私一點,至少,讓謝安永遠忘不掉他。
蕭尋站在窗邊,看著空無一人的街道,聽著某個院落中低低的哽咽聲,感受著風中傳來無聲的悲傷,他緩緩揚起唇角,眼裡躍入一些光芒,看向謝書辭,含笑道:“謝書辭,這些百姓值得被救下來。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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